【旅人手札】蘅门随记·草木仁心
修改于2021/05/14144 浏览
注:旅人手札系列为《失落四境》番外短篇小说系列,非游戏主线剧情,不含剧透,请大家放心食用~ 希望大家能通过旅人手札,对四境九幾有更多的了解。
01
“你们蘅门可真黑心,我只是得了风寒,恰巧路过你们的驻点。你倒好,神出鬼没,冲上来就开始把脉,然后二话不说就给我灌汤药,灌完之后就开始要钱。行云流水,真是行云流水!”
“蘅门规训第一条,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却如同尘土,凡人不可不沾。”
凌兰听着我痛心疾首的哀嚎,装作一脸无辜的看着我,还不忘冲着我腰间的钱袋挑挑眉。
交完巨额医药费之后,原本要向谭畿出发的我只能无奈停下了脚步,毕竟没有哪个代刑者是一边要饭一边完成伟大使命的,起码我不能开此先河。
就在我考虑到底是去码头当苦力挣得多还是去替官府跑腿挣得多的时候,凌兰再一次神出鬼没,她背着一个快要和她差不多大的藤筐,拍了拍我的肩——
“蘅门采药,一手交货,一手给钱,考虑一下?”
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凌兰,我甚至连她叫什么都还不清楚。
02
因为战乱的缘故,不管是人类还是异族,总会在路过山林时歇脚整顿。寻常人路过,只知道自己处于高山脚下,却找不到何处才是上山的小路。
显然,凌兰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在我答应帮她采药后,她身上的藤筐自然转移到了我身上。我拿着凌兰给我的石镰,费力地将挂住藤筐的树杈斩断。而无筐一身轻的凌兰在山间灵巧穿梭,没过多久,我就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要采什么药材啊?”
“随缘吧,反正你也认识不了几味。”
凌兰的声音带着回声远远传来,好在此时我已经到了半山腰,人迹稀少的地方是草药生长的绝佳环境。我已经看到了前面就有着性寒解毒的车前草,只不过没想到车前草旁边还有一个连连哀叫的婆婆。
“婆婆,您这是?”
“肚子疼,有一会儿了,现在头也开始晕了。”
“您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哪儿能啊,家中一口米都没了,今天一天我就摘了几朵金银花,舔了舔花蜜,纯当吃了东西。年轻人,你帮我看看这药能治吗?”
她手中攥着一把车前草,甚至有几根已经被她用衣服擦得干干净净,就仿佛下一刻就要入口一般。
“这药我只知道能用来解毒,您可别乱吃啊。我这儿刚好有个蘅门的回春娘,就在附近,我现在就找她过来。”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婆婆猛地拽住了衣角。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连连劝阻我。众所周知,蘅门的诊金标准向来不固定,开多开少全凭运气,甚至同是从蘅崖居下山的蘅门之人对于同一位病人也可能开出不同的价格。思及此,我似乎理解了几分婆婆的意思。
03
但我还是在曲曲绕绕的山间,把凌兰找了过来。
结果凌兰只是看了婆婆几眼,然后撂下一句救不了,就要离开。
“姑娘,那婆婆只是肚子疼而已,怎么就至于救不了呢?”
“钩吻中毒,我没得救。”
我不知道钩吻是哪一味毒药,只当她是看这婆婆穷苦,不愿意救。
“这天下会有你们蘅门救不了的人?如果是担心她付不起诊金,我来付就是了。虽然我现在付不起…大不了多帮你采两天药,总能抵上。”
“蘅门规训第二条,只能医病,不能买命。”
04
我半点儿都不愿意听她讲什么蘅门规训,说到底,她就是不肯救。但碍于我也对医术一窍不通,只好先把蹲坐在地上的婆婆扶起,先送她下山回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婆婆在离开前居然频频回头,再三对着凌兰道谢。我一头雾水,但也没有问什么。现在处处动荡,以往村落中还会有那么零星一两人可以开药治病,如今普通老百姓要是得了病,只能祈祷有蘅门下山的瘾君子和回春娘在附近停留,不然只能等着自己痊愈,或者死去。
之所以想让凌兰救这位婆婆,不过是一路上遇到太多祖孙相依为命,孩子的父母往往都在各种大小战乱之中被抓,成为下等士兵或者厨娘。一位年迈的婆婆,或许意味着一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她住在一个甚至没有门的破棚子里,家中有个小孙女,看上去也不过六七岁的大小。婆婆因为中毒的缘故,额头上满是细汗,呼吸起来极其费力。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她孙女唤她的那声中,婆婆似乎提起了一口气,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一路上痛苦的呻吟也没有了,只笑着对小孙女说她回来了。
05
我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救她,所以我只能逃走一般的离开。
天已经完全黑了,抬头看去,漆黑一片,月独自悬着,连星子都没有一颗。我再一次产生了无力感,清除叛离也好,坚守教义也罢,到头来好像和自己当初所想要做到的事相去甚远。
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等走回山上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人在生火焚烧着些什么,烟尘滚滚。还没等走近,就听到了凌兰的声音。
“那个婆婆,最多到明天。”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送她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很吃力了。”
“把你身上的筐给我。”
我面无表情的将筐从身上卸下递给了她,凌兰顺手就连筐带药一起丢进了火堆里,没两下就烧的面目全非。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凌兰手中拿着一朵淡黄色的花,为了让我看清,她凑到了我面前,然后我发现凌兰带着酒气,就是那种沉黍酿的最便宜劣质的酒。难喝,但却易醉。
“忍冬,鸳鸯藤,金银花,随便你爱用哪个名字称呼它。我虽然不懂医术,但这点常识总归是有的。刚才你扔进火里的筐里,就有我今天采的。”
凌兰垮了脸,累极了一般摇晃着扶着枯枝坐下。
“是啊,常识,不懂医术的人总觉得自己最懂的就是常识。所以你们也足够胆大,什么东西都敢碰,什么东西也都敢入口。”
“姑娘,你如果有话就直说,没话也不用带着刺儿的硬找话。既然你把东西也烧了,那我也就下山了。那位婆婆家里还有一个孙女,总不能让她明天一早对着尸体过活。”
我情绪有些低落,所以也失去了耐心,更没兴趣对着一个喝醉的小姑娘耗费什么时间。说完后,我便准备离开。
“这是钩吻。你筐里的车前草、苘麻、艾草,全部都和钩吻混在一起。只要煎煮成药汤,喝下去的人都会中毒。”
“那个婆婆我认识,她每次没钱了就会上山采点药材带回村里,卖给那些药贩子。村里的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也会找她要点药草。她只是个寻常妇人,根本不懂什么病开什么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摘的是什么药。但是她心肠也好,不敢乱给,所以每次摘了什么药草,都会先自己尝尝,没什么问题才会带回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尝坏了。我告诉过她,想好好活着就别再靠这手段赚那点零碎贝币。我救得了她一次,救得了她两次,总会有一天,我再也救不了她。”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觉得婆婆没钱给她才不救人,这样一来,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婆婆下山前会对着凌兰道谢。
世道艰难,有太多的百姓不过是苟活而已。随便摘来草药就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凌兰知道,婆婆也知道。只是一个拦不住,一个没得选。
06
那天晚上,不知是哪个瞬间,我和凌兰莫名其妙的开始一起喝酒。等到面前的火堆逐渐熄灭的时候,我的眼中已经开始虚晃着影子了。抬头看去,这会儿天上反而出现了星子,忽明忽暗,但是格外醒目。
凌兰醉了。迷迷糊糊,眼皮不断往下坠,随时都会睡着一般。她的脸颊通红,鬓边碎发有几缕挂在了脸上,然后她便气鼓鼓的将发丝拨开。
我只能背着她下山,她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听到她伏在我的背上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我以为是在和我说话,于是停在原地仔细听——
“师傅,阿兰再也不会分不清钩吻和忍冬了,今年山上的钩吻也被我烧了。”
“你不要再生阿兰的气了。”
“师傅,阿兰好想你啊。”
第二天她问我自己是不是胡言乱语了什么时,我只说自己不记得了。
07
等我再去婆婆家中时,就剩下一个破棚子的框架,在风中摇摇欲坠。
过了些时日,我攒够了钱,准备乘上去往谭畿的船。
“喂!给我背筐的人!”
听到这句熟悉的声音发出的叫喊,我下意识回过了头,是凌兰。
凌兰身旁还有婆婆的那个小孙女,此刻正怯生生躲在她背后。
我冲着她们笑了笑,没有多问。
“我要回朝畿了,看在我们一起喝过酒的份上,要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可以来蘅崖居找我。报我名字,我叫凌兰。”
“报你名字,诊金会便宜一点吗?”
“只要不是马上要死了,我都给你免费。”
“免费?”
两艘南辕北辙的船,都在船工的吆喝声中离岸边越来越远。水流很快,我只有站在船尾使劲张望才能看到凌兰。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我的时候,我听到她的声音裹着水浪的翻涌传了过来——
“蘅门规训第三条,纵有万般规矩,但有道义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