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剑(下)

修改于2020/07/12174 浏览综合

日出我醒，跟着无名练剑。

他教我独孤剑法，那套要了我爹性命的剑法。

那剑法暴虐无比，几乎比最嗜血的刀法更为狂暴。剑气只在几米之外已能伤人，我每日跟他练剑，每日被他剑气所伤，但他从不停歇。如果我不能及时从地上爬起来，只会伤得更重。他狠狠地说:“你练剑的时候，也要有杀我的决心。”

受伤之后，无名会给我几枚黄岛主留下的九花玉露丸。只有每月他离岛的那几天我不用受伤，也只有每月的那几天，我能在岛上自由活动，过得像个人。

我不知道无名出谷做什么，短则三五天，长则七八天。每次回来，他都会闭关两日，出关之后又开始教我练剑。我听每个月来岛上送食物的船夫说，江湖动荡，有无数人为了得到某种武功秘籍，正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那船夫是洛阳人，他本是江湖上一名剑士，早年受人所害，被剑魔前辈所救，从此一直跟随剑魔前辈与无名左右。他不能住在岛上，他每月只能送一次食物来岛上给无名。船夫常在送食物时给我捎些可口的蜜饯和糕饼，让我偷偷吃，不要让无名看见。

偶尔，船夫也给我带些小玩意儿，有雕成小狗模样的木雕，还有蝴蝶形状的风筝。他说无名也会酿酒，酿桃花酒，埋在桃树下，待三月后取出，桃香醉人。他曾给我喝过一口他去年藏起来的桃花酒，那滋味，从此叫我心心念念。

我懂得喝酒。也见过聂风喝酒，我想起他的竹叶青酒，比之桃花酒，竹叶青似乎总差了些火候。

我问船夫那独孤剑法有什么好，为什么世人都想学。

如果不是这剑法，我爹也不会死，江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争端。

船夫说:“ 霜儿姑娘你还年轻，不知这江湖中的人，活着只想追求武学最高境界。你不想追求，也会有人逼你追求。只怕哪天与人拔刀相向，会死于别人的刀剑之下，却不留个姓名。你不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入了江湖，就只能为那天做准备。”

这一次，无名去了许久。已经半个月了，他还没回来。

我捡了许多桃花，学着船夫说的酿了好几坛桃花酒，埋在崖边那棵桃树下。夜深人静时，我取琴弹《广陵散》，与崖下滔滔海浪比肩。

第二个月，无名没有回来。

第三个月，无名还是没有回来。船夫来了，这次他给我带来一只刚出生的小猴，说这岛上风月难熬，愿这小猴能与我做伴。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动物，毛茸茸的一团，可捧在手心里。它安然地睡着，我的手像是它的摇篮。

船夫说:“你看，它多亲你。”

无名不在的日子，我自己习剑，尽管没有无名的指导，亦能刺破长风。每一次练剑，我都衡量着还差多远，还差多远能用这把聂风送我的紫薇软剑刺穿无名的心脏。

埋在梨树下的桃花酒已能取出，我坐在檐下抱坛而饮，酒中的桃花香气令人陶醉。醉倒就地而卧，与小猴一起，它总是陪在我身边，用它柔软的皮毛蹭我，为我取暖。

“ 幸好还有你啊。”我揉着小猴的毛发，又喝下一坛。

我终于懂得聂风过去说的那些话，他说酒本是毒物，世人心里有毒，需要以毒攻毒。

人心里的毒，比酒更烈。

无名在离开桃花岛三个月后，终于回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墨袍，却多了几处剑伤，人也比过去消瘦。这次回来他闭关了许久，出关之后，他又恢复如常，问我剑练得怎么样了。他亦看到屋檐下的酒坛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船夫再来，他会逐一检查船夫带来的东西，不必要的一件一件丢到那海里。他也看到我逗弄小猴，那眼神中的冷漠，我知道意味着什么，于是我在岛上将小猴放生了。

无名说:“独孤剑法，要想达到顶峰，必得无欲无求。”

我又开始跟着无名练剑，不知是他剑术退步了，还是我剑术进步了，我虽一时不能取他性命，但他也不能再伤我分毫。

每次练剑结束，他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几个时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亦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

我很是惊讶，他竟然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一连几月未见好转。

我思量再三，拿出了剩余的九花玉露丸。

推开无名的房门。他侧躺在石床上，墨色的长发散落床沿，少了几丝冷硬，多了一丝柔美，竟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聂风。聂风在绝情谷的竹林练剑时，也常这样把发散下来。

“出去。”无名冷冷地呵斥我，他从不让我踏入房中。

我把药丸置放在石桌上，没有看他，也冷冷地说:“无名，你记着，你要死，也只能是死在我的剑下。”

待到最后一片桃树的叶子也落尽，海风萧萧，无名的内伤好了，约我在那断崖上比武。

他第一次没有用木剑，用的是一把玄铁重剑。他一手持剑，一手背在身后说:“今日, 我们打一个赌。若你赢了，那表示我被你杀死，你自可离开桃花岛。若你输了,也可离开此地，终生不得踏入，也终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可答应？”

我咬咬牙，拔剑而起。

我们战了三天三夜，难分高下。只是看着我粉衫上的血迹，再看无名仍然洁净的墨袍，我知道再战下去必输无疑。我想起我爹、我娘，还有这桃花岛上孤寂的日夜，红着眼睛奋力刺向他。像那时在我娘坟前一样，我的剑被打落尘土，我输了。那剑柄上镶嵌的紫色宝石，在尘土中也晶莹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