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徵明×吴黎

《谁家白发翁媪》

年廿九，吴黎瞅了眼灶头温着的饭菜，又看了看门外，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一样样放进食盒里，出门时还不忘拈起桌面上的洒金折扇。 院子里种满了白梅，文徵明亲手栽的。此时开的正好，吴黎穿过小径只觉衣袖间暗香浮动，沾了丝丝寒意，不觉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文徵明当年说，等梅花开了就让她站在树下，好为她画张小像，只是后来没顾上，便一直欠着。今年的天可真冷啊，如今的她是越发的畏寒了，要真这么一直站着，她可受不了，吴黎心想。 索性文徵明的画室并​不远，就隔了条巷子，对门的功夫。吴黎到门口，牵着小童的男子正好出来，瞅见她时略微愣了愣，又面色如常的打招呼：“师娘，又来给先生送饭啊！” 吴黎略微皱了皱眉，转而笑着应道：“是啊，他总不记得时间，这都除夕了……”​ 说完这句，吴黎便看向了一旁乖巧立着的小童，眼里多了几分柔和。这孩子来学画时就是这模样，许久倒是未曾变过。 ​“阿言，先生今天教了你们些什么啊？” 那小童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男子略微有些僵硬，故作自然的接过话茬：“也还是老样子，上午画竹，下午讲故事呗。” 听到这，吴黎眼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文徵明喜欢梅花，却老是让孩子们画竹，也不知那一片青翠可是袭了沈周​。指尖不自觉的在扇柄上​摩挲了一下，朝着父子两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 看着那​瘦弱的背影穿过风雪，消失在回廊处，男子默默的叹了口气，拉着一脸懵懂的小童离开。 ​刚到画室门口，便听见文徵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想当年，我和你们师娘……” 一听这开头，吴黎便扶了扶额，心里念叨着：“丢人！这么多年了，就那点儿事翻来覆去的跟人念叨，也就他有这个闲心了。”​ 话虽然如此，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住的。吴黎静静地在听着，说实话，文徵明说的​那些提亲，撵狗，送糖水……她都已经记不太真切了。这几年她忘了好多事情，真要说啊，她也就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了。 ​苏州城的雨说来就来，那年她跟着父亲拜访文家伯父。聊到一半，文徵明就护着几卷书画，一沓刚买的宣纸跑了进来。 ​许是太急，竟没注意到厅内还有旁人，只顾着用袖口擦拭打湿的画卷。直到文父轻轻咳嗽，才缓过神来。见他发丝凌乱，窘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还是个小姑娘的吴黎觉得甚是有趣，不禁笑弯了眼。这一下，便让文徵明直接红了耳根。 这么多年了，​吴黎独独记得他从绵绵烟雨中走出，衬着“滴答滴答”的檐水声，用袖口轻轻拂过画卷时，脸上的疼惜与温柔。以至于两人成婚多年，她还时常泛着酸的抱怨：“你就和那些书画过一辈子去吧！” ​外人都道文先生光风霁月，君子如玉，只有她才知道那人年少时的青涩腼腆。想到这里，吴黎便觉得自己心口像煮着糖水似的，“咕噜咕噜”冒着泡儿。 活动下手脚，吴黎轻轻推开门——满室寂静。​ 刚刚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看着满屋子的字画，吴黎的心凉了半截，瞅见牌位前新鲜的瓜果，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原来那个会叫她“三姐”，只因她而絮絮叨叨的人，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清醒过来之后，吴黎意外的平静，拎着食盒进屋，关门，将饭菜好好的摆在桌子上，摸了摸从不离手的折扇。 染着斑斑泪痕的湘妃竹因常年把玩，越发光润，虽然爱惜却也看得出有些年份了。扇面是一副细腻的山水图，旁边歪歪扭扭的几行词显得格格不入。 刚到手时，吴黎说丑他还不乐意，后来应试因那一手“好字”，被考官置为三等，他才郁闷的研究书法去了。看，堂堂的书法家，也有这样的过往，旁人可不知道。 等桌上的热气散了，吴黎才收拾了两幅碗筷，从牌位后面取出一个长长匣子，那是文徵明留给她的生辰礼物。今天是除夕，也是她的百岁生辰。自二人成亲以来，她每十年的生辰文徵明都会给她画张像，当做生辰礼物。她嘴上说人图省事，背地里却都好好保存着，少一副都不乐意。上一幅，是什么来着？ 当时文徵明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就背着她，偷偷的画，还当她不知道呢！可真像个孩子。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陪着字画过一辈子的人是我呢？”吴黎小声的念叨着，缓缓打开画卷。 没有白发老妪，那是十四岁的吴黎，站在小院的白梅下，悄然回首，顾盼嫣然。 “等梅花开了，我给三姐画像……” “不要，人老了可不比花娇。” “三姐可一直都是衡山的小娇娘，你要真不乐意，我给你画我们刚遇见的时候。” …… “三姐，百岁生辰像我给你画好了。我许是不能陪你了，你得好好帮我看看，这像是不像……” 过往的点滴涌上心头，吴黎眼前有些模糊，喃喃道：“像！怎么不像……你说过的，这画卷里，都是我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