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声嘹亮的鸡鸣,轮回茶肆如常般在清晨开门营业。但当客人们三两成群地进来时,却并没有看到掌柜的在茶肆劳碌的身影。
有前来喝茶的好事者拉住伙计们询问,这才知道了她早早出了一趟门。至于去向——竟连平日里和掌柜的最为亲昵的金钗都无从知晓。
这可奇了!要知道这茶肆的灯老板可是六道国人尽皆知的工作狂。不过客人倒也没再纠缠因为掌柜离开而更忙碌的伙计们,只是在喝完茶感慨了一句:
“茶肆掌柜的,现在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阿灯现在在成衣铺。
准确地说,是在成衣铺和铺子老板围着一摞衣服大眼瞪小眼。
过了半晌,茶肆老板颤抖地开口:“掌柜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包我满意的、款式最新潮的、伙计们绝对会喜欢的、我加了加急工钱赶制出来的伙计们的衣裳?”
阿灯对老天爷发誓,她只是想给自家伙计们发一下员工福利。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是自然,”衣铺老板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掌柜的,这可是令众客人满意的、款式最时兴的、姑娘们绝对会喜欢的、连夜从少阳加急运来的伙计们的衣裳,质量顶好!只是这可能有点……”
他对土地爷发誓,他真的只是想给客人好好完成订单!可,这、这……
“可这让我家小伙子们怎么穿?!”阿灯的嘴角抽了又抽,最后还是没绷住——这一水儿的女式衣服!这簪子!这吊坠!她可是给伙计们全员订的!写尺码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做错数据,结果没想到问题完全不在尺码上!
“姑娘消消气,这确实是我这边的不是,要不你再等等,过去大概一个……额,半个多月,等下次去少阳进货的时候我应该,大概就能给你换……”铺子老板的声音越来越没底。
他只是天天看这姑娘工作完就和各个喊她“掌柜的”姑娘们一起在街上逛街游玩,便想当然地觉得跟她一起上班的都是些姑娘们。
至于尺码,他以为是这姑娘心善,不愿意让自家生得魁梧的女孩子们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罢了,就这么打包吧。”这边老板正飞速组织语言预备着滑跪道歉,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啊”了一声。在得到阿灯的再次确认后,他虽然不解、但也没再敢说什么,手脚麻利地包完就送她出店了,就连二十年如一日地送客台词“欢迎下次光临——”都没敢喊。
成衣铺离自家茶肆有一段时间的路。阿灯一翻身上了马,伴着马蹄急促的声音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当如何。
自从和灯灵交谈过后,她便不再愿意为难这些只能陪伴自己两旬的邻居们。这衣服收便收了,不全给他们就是了。
这次就先当给姑娘们准备的礼就好了。
倒也不是没有不熟到没法和伙计们坦白的地步。只是若让义潮将军得知,他们两人可能会平添些不必要的误会;师子野那边也是不要讲的好,他虽不会计较这些,但因视障生活已诸多不便……
思虑再三,阿灯决定待今晚宋漆园和师子野陪阮仲容购置乐器、义潮将军晚练时发放衣裳。至于其他几个小伙子,阿灯眯了眯眼——
哼哼,掌柜的需要适当和伙计们玩闹一下来拉进感情!
眼前模糊的小点渐渐放大,现在终于显露出了自家茶肆的轮廓来。灯掌柜勒停了马,安顿好后便向伙计们的房间走去。此时夕阳斜照,他们已经下了工、三三两两地回房了。几个该出门的也都出门了。
她回来得可真是赶巧!
阿灯先去了趟女寝,敲敲门给每个人发了新衣裳。过不一会儿,姑娘们便一个个换好了衣服嬉笑着出来了。
穆鸢分到的是仙客来。她自幼以渔业为生,头一回穿这种带宽袖的衣服。小姑娘边踱着步出了房门,边好奇地拨弄着袖边;两只手臂一上一下地甩动着鼓了风,像是长了两臂的大片鱼尾。终于把袖子玩腻了,小鸢这才抬头,张望其他姐妹们的衣服。
玉腰奴身上是沉稳的宝蓝色,繁复的服装版式套在她的身上,为她增几分华贵的仪态气场出来;翘尖的小靴子和头上的发冠却做得大胆张扬,虽仍是层叠细致的款样,但显得活泼生动,很衬她那双滴溜转的灵气眼睛;这套衣服好似她常握在手中的带着大朵繁花的枝子。苏娘子探过头来,说她头上的斛珠簪子似是有点簪歪了,并抬手帮她理了理。
苏娘子穿了条红白相间的长衣,漂亮简洁的剪裁又贴身又好看;两侧的大朵头饰和衣裳上的铃铛点缀得她平添了几分可爱,显出来青年女子的活泼朝气来;细细一看,她的腰间竟还别着一个精致的拨浪鼓。她一双狐耳一抖,便震得头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逗得她直笑。
金钗和白苏苏围着刚换完衣服出来的桃花妹妹连声夸赞。桃花头戴玉雕流苏冠,身着花边水袖裙,脚蹬翘头细纹履,手持琉璃斛珠锁;本只觉得掌柜的买的衣服又合身又好看,此时听两位姐姐这么一夸,顿时又喜又羞,双颊红得像三月桃。金钗穿了套月下笛,衣裳简练素雅,头戴月冠、下着素履、手握白玉箫,无一处繁杂坠余;轻施粉黛,眉眼盈盈;头发也重编了,将两侧的垂鬓向后梳拢;简约清爽,倒是非常符合她仙女儿的气质。白苏苏套了身散余霞,发冠、长袍、双履无一处不红火,件件坠着焰似的枫叶;裳摆齐整、袖口简练,趁极了她红红火火的演奏和性子;只是这配饰的长枪过于危险,白苏苏弹惯了琵琶的手舞不起来那根长柄,便将它留在了屋内。桃花和金钗听闻,便将手头的小东西拿给她赏玩,三个人拿着金钗的笛子吚吚呜呜地瞎吹着,好不热闹。
路念儿此时探过头来,跟白乐师借过来散余霞,痛痛快快耍了一手花枪。最后一式一收,飞舞的淡蓝发带翩翩停住;念儿踢了踢鞋子,满意地看着方便为了活动而不增累赘的素净鞋面;衣摆上层层叠叠的山影也终于可以静止下来看清楚了。穆鸢早就在一旁围观她舞枪,看得连声称赞;此时见她停了下来,就过去跟她攀谈起来,还上手摸了摸她的衣摆。
卓夫人这个时候和阿灯一起回来了——茶场工作还有一点小问题没处理完,她刚刚喊掌柜的跟她一起去看了看。折腾了一天、再加上她也早已不是小姑娘心性,就跟灯掌柜知会一声,回房休息了再也没出来。
姑娘们这个时候才堪堪停下,围过来谢谢掌柜的。小姐妹们嬉嬉闹闹,惹得路过女寝的江凡和苏和仲瞧过来——
“哦唷,这是给姑娘们发奖赏了?”
苏和仲更直接:“掌柜的,那我们有不?”
哦豁。只看着姑娘们开心了,没想到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阿灯嘴角扬起一抹真诚的微笑:“有啊,当然有啊,这怎么会少得了你们的呢是吧。”
兄弟俩欢呼了一声,回寝室向大伙儿通报好消息了。
阿灯来了,阿灯带着一个个包裹朝将军和琴师都不在的男寝走来了。
现在还在房间的最外侧的伙计是玉屏儿。阿灯带着慈祥的笑容敲开了门,递上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套雨霖铃。小松树一扬手上的拂尘,规规矩矩地弯下腰,伸出双手的同时朝掌柜的鞠了一躬:“谢谢掌柜的,麻烦您费心了。”
面对老老实实的小树,阿灯的良心毫无波澜:“嗯,待会儿拆开看看吧。这是特意为你挑的。”
小松树又鞠了一躬,便合上了房门。
慈祥可亲的灯掌柜抬头一看,下一个就是江凡那间了。门房虚掩着,显然是在等她来送东西。阿灯一推门,发现苏和仲也在江凡的屋里待着。
因为房间太靠内等不及了吗。阿灯内心失笑道。
她把两套相见欢的包裹递了出去,两人几乎一瞬间就从胡床上蹦了起来,齐声高歌:“掌柜的!您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掌柜的!”
慈祥可亲的、世界上最好的掌柜的去敲徐连城的房门了!
阿灯深吸了一口气,这孩子最为单纯,该不会看不出来自己是在整……
“嘎吱”一声,门开了。小徐接过掌柜的递来的包裹,顺手一拆:“哇,真漂亮的裙子!掌柜的,这是给我的吗?”
在世界上最好的灯掌柜没反应过来这孩子竟然直接把这么厚实的包装一下子就拆开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小徐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掌柜的你真的教了我好多哎,我现在才知道这件我也能穿,我这就去……”
刚刚路过并目睹全程的银杏儿忍无可忍了:“喂,干什么呢!”
某个掌柜的突然心里一抽。
不过小银杏也并没有骂掌柜的太久。偷跑过来凑热闹的路念儿和白苏苏自从看到了徐连城“哗”一下子把一身相见欢抽出来,就知道会有热闹看了。于是在小杏树输出第三分钟的时候,女寝的姑娘们都非常及时地围了过来凑热……咳咳,观赏当代掌柜和伙计的沟通交流方式。
嗯,还有,赶来的路上似乎听到了两个男高音的悲嚎。
姑娘们都来了。茶肆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这里可热闹了。
苏娘子和玉腰奴过来调笑着,把八爪鱼一样扒拉到灯掌柜身上的银杏儿揪了下来。安抚一下给他顺了顺毛,让他不至于情绪太过激动。阿灯迎着小杏树要瞪穿她的目光,悄悄缩回了人群中,去凑凑其他热闹。
那边银杏暴走,这边白苏苏和路念儿悄悄合谋,把在一边看银杏热闹的江哥一手按地上了。江凡疯狂挣扎着要“维护自己的男儿气概”抵死不穿,于是遭到了念儿摁头给他穿小绿裙的福报。过了一阵儿,他终于在嬉闹中直起身来,却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扯;转头一看,白苏苏已经给自己编了第三根**花辫。穆鸢哪见过这种场面,年轻的小姑娘被这混战逗得咯咯笑,笑得发冠上的饰品一跳一跳的。
金钗终于从人堆中扒拉出来了阿灯,叉起腰来佯装严肃地念了几句;本以为阿灯会就此收敛那么一小下,但被对方掰着肩膀身体转了一个面。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五根麻花辫·雨霖铃·头上簪了朵白苏苏在赶来的路上顺道薅的大花·江凡就跳入了她的眼睛,她实在没忍住,向后一仰,和阿灯笑成一团。
苏和仲在一边看着自家好兄弟被姑娘们闹腾,也起了玩性,穿着一身叮叮当当的裙子就把在旁边被小蝴蝶拦着的小杏扯了过来。无辜被拎后颈的小杏一脸迷茫地转过了头,结果眼前一黑,被按着脑瓜子套上了身一斛珠——而且竟还被这厮扎了满、头、朝、天、辫!
徐连城这个时候穿着一套相见欢从房内走出来了。
嗯,他看掌柜的开始和银杏儿搭话了,便谨记着掌柜告诉自己的“不能在别人交流的时候贸然插话”回去穿衣服了。
年轻的姑娘小伙们笑笑闹闹得更厉害了,乱哄哄地混作一团。编头发的、套衣服的挤挤挨挨,热闹极了。不过这份快乐是属于姑娘们和苏和仲的,与银杏儿倒毫无关系,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被嬉笑声吸引过来的卓夫人摆平的。她从一开始就缩在角落的老实小桃花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开始头痛扶额,把闹得沸沸扬扬的小年轻们一个个安顿好。热闹渐渐平息了下来,大家被阿卓催促着三三两两地回房了。
翌日茶肆。阮仲容、宋漆园、师子野和义潮将军四人忍不住抬眼看了玉屏儿一遍又一遍,还是问出了口:“怎么,昨天是没有休息好吗?”
小松树扬起一个疲惫的笑容:“嗯,昨天有点失眠。”
自从拆开包裹,他都在思考穿还是不穿的问题。这件事也不知道如何向掌柜的开口询问,就这么失眠到了深夜。
阿灯在一边偷偷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内心忍不住点了点头。
嗯,看来我们宿舍的隔音效果真好。
嗯,我可真是一个善待伙计的、慈祥可亲的、世界上最好的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