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顶流明星的一生
2023/07/312876 浏览综合
我叫阳和华,也可以叫我阳和启蛰,这都是我的名字。
我出生在中部地区沙谷镇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无论家庭情况怎样变化,爸爸妈妈总是经常带我和哥哥弟弟出门旅行、送给我礼物、满足我小小的幼稚愿望,哥哥也很喜欢我,上小学时我总喜欢做噩梦,爸爸妈妈下班晚,我就抱着兔子玩偶去找哥哥,喝了哥哥准备的热牛奶后躺在哥哥的床上感受着透过眼皮那抹代表哥哥还在的暖色亮光,那些夜晚我总是睡得很好。
上了中学后,我的成绩在考生芸芸的中部地区并不拔尖,所幸家里从小就支持我学习各种艺术特长班,于是我选择了艺考路线,最终也顺利地进入明珠戏剧学院学习。
我开始学会打扮了,拿着当年中考的奖励金去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医美项目。我和朋友们聚会、旅行,共醉在空旷的街道上,共醉在我们光明的前途里,那是我灿烂耀眼的十八岁。
22岁时,我从母校毕业,彻底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进入一家影视公司从最底层开始摸爬滚打。我从不做恶意的营销或势力地捆绑,而是把公司提供有限选择资源的机会都砸在提升自己的能力上,我是个有自知自明的人,从中部小县城走到国际大都市或许已经耗尽我全部的运气,接下来的每一步,哪怕小一点慢一点,我都要走得踏实。我的运气确实很好,几年之间几次被导演和大领导提拔、给资源,从籍籍无名的十八线剧场打杂工逐渐走向了二线明星。但我仍然没有松懈自己的道德标准,无论对前辈、同辈还是后辈都礼貌有度、谦敬有礼,因为我永远记得经纪人挡在我面前跟一个小电视台记者低声下气询问能不能给我也安排一场采访时,那个记者越过经纪人向我投来的轻蔑眼神有多么令我难堪、自卑和无地自容。
直到在我的26岁迎来人生到此为止最大的灾难,我的父母外出自驾游突遇特大暴雨引发的洪水,被困在平原镇,一时间,他们音讯全无。这是我工作的第四年,刚刚拥有百万存款,可区区百万,连他们的信息都买不到。我立刻停下了所有工作行程,将存款全数捐往灾区,在些时日里,我只怕自己26年里做过的善事太少,得不到丝毫回报。捐款后不久,我联系了相关部门,申请像那些影响力不同凡响的顶流明星一样到现场增援发放物资,回应仍旧是不屑的、质疑的,但终究是允许的。也是在同一天,我与父母取得了联系,听到他们颤抖着声音的回应时,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连同几年间受到的所有侮辱轻视都是值得的,至少在紧要关头我的人脉与资源能让我以最快的速度听到他们的声音。
也是在这一年,在一片狼藉的中原,我和谢建华相遇了。他还只是一个初级建筑师,但模样端正、谈吐有度,在混乱的分派物资场面中他显得格外突出。
巧的是他也在明珠市生活,于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不可遏制地坠入爱河,不分昼夜地呆在一起,走遍了明珠市的大街小巷,我总喜欢叽里咕噜分享一堆工作上遇到的有趣与离谱的事,他总是耐心地倾听,有趣处忍俊不禁、严肃处频频点头。他是宇瞻大学的毕业生,我起初还不甘示弱地说着我只差一分就可以报考这个学校,而后越发真的后悔起来,不同的学习环境带给人的学识、气质、眼界是那么大,以至于我私下里开始情不自禁地重新开始学习、读书,与他多一些同频的瞬间。
娱乐圈是个催人坠落的地方,可我总是不温不火的,也就影响甚少。谁知幸运的锤子又敲到我的头上,一档春节爆剧里我饰演的女四号一夜爆火,关于我的演技、对角色的理解深刻等等讨论不断占据着微博热榜,随后我的采访记录、私人行程、生活细节都被扒了出来,所幸我善事做尽,坏事难提,好评一潮高过一潮,一时间我的商业价值翻了几番。
公司为了立住我的学霸人设,特地安排我去参加了超级大脑,最后当然不出意外地赢到最后,奖金也是尽数归我,一时间又掀起了大众重温超级大脑的热潮。
在我事业的上升期,谢建华向我订婚了,说实话我对感情的态度向来是这样的,情感再深也不过是两个人之间产生一些联系,怎么样都可以,彼此快乐就行。
于是在33岁这一年,我订婚了。
由于我从来不走偶像风,所以我的私人生活一向不怎么影响我的事业发展,但在订婚的同一年,我晋身为一线明星,公司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最终在事业和爱情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先顾及前者,毕竟这是我接近半生都热爱的事情,现在更好的机会来了,我没有随便放弃的道理。
一晃四年过去,我在圈子里的位置终于稳了一些,作品也层出不穷地投入市场,喜欢我演戏的观众越来越多,谢建华的家里也终于下达了最终的命令,再不结婚就给他相亲啦!
笑死了,跟我谈过恋爱之后真的还会爱上相亲角里的女孩子吗?
不过我也并不想令他太难堪,于是同意了他的第三次求婚。
在37岁这一年,我结婚了。业内对我的恋情一直都是知情的,所以纷纷表示祝福,一如两年后我生下女儿谢伶那样。
可舆论的危害从来不是我独善其身就能够幸免遇难的,三岁的女儿终究因为我的疏忽受到了网暴,虽然她还小,说实话并没有受到什么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害,可是不得不承认我和谢建华都害怕了,尤其是他,一个从来没想过要在大众视野的注视下过完余生的高级建筑师。
我们最终选择了离婚。
很奇怪,我们相爱着,我们相互关心着,我们有着共同的牵挂,可我们无法在一起生活。
我会定期去看望伶儿,但却再也没怎么见过她父亲了。
直到我49岁时有一次去看望伶儿,她无比悲伤地看着我,告诉我爸爸去世了。然后她别开我的手,把自己关在奶奶家的小房间里,再也没有见过我。
很奇怪,五岁的伶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以为是因为她更喜欢爸爸。可是我十岁的伶儿失去爸爸了,她宁愿选择把自己永远关起来,也不愿意转过身来选择我。
我看见伶儿爸爸的日记,里面写过很多要与我一起做的事情,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六十五,到了六十九岁,是一起打扫门前门后落满的枯黄树叶。没有七十岁的,我猛然想起来我们恋爱时的一次Citywalk,他沿着灯火通明的外滩步道说,七十岁是一生中唯一一次七岁的回响,他想活到七十岁,然后死在七十岁。
给伶儿办完葬礼后又去参加了谢建华的葬礼,他还是很年轻,永远不用度过被遗忘的五十岁。
在儿时的梦里,我总会自由地穿梭在云层里,随心所欲地飞到任何街区,呼云唤雨,给惹过我的邻居们亲戚们家门前降下倾盆大雨,那大概是我做过最过分的事情——把除了我们家的所有房外绿植花朵都浇死。大概梦的确都是反的,我从没做过什么缺德事,也从没有过那么自由地活着。
一年的所有事情基本都尘埃落定,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偶尔遇见骨灰级粉丝透过好几层面巾和墨镜问我是不是阳和启蛰,我一如既往地点头承认然后配合地拍照。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儿童福利院,明珠市直福利院我从前是常去的,作为公益项目的其中一项,尽管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相处,我也还是很喜欢和它们呆在一起,好像我的名字一下子就有了照应。
只是这一次去有些不同,我像是不由自主地在寻找什么。
我看到一位坐在角落的小男孩,他挺开心的,自己玩的有滋有味,我走上前去和他聊天,他也很大方地和我分享最近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片。我看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提溜提溜来回转,有声有色地赞美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友情。
我突然问他,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他停下声音和手上的动作盯着我看,奶声奶气地问我,那我需要叫你妈妈吗?
我忍俊不禁,仔细想想后告诉他,都可以,我也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我妈妈,还挺陌生的,也习惯了。
他突然就弯起眼睛对我笑,猝不及防地喊了我一声妈妈。
我有些被惊住了,后来跟我回家的路上他有理有据地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你是没人要的妈妈,我们都很可怜,但总要有一个人先去抱住另一个。
我把十岁的牧野领养回家,不知道有多少动机是处于思念女儿。而他也不喜欢随便叫一个人妈妈,因为他的妈妈曾经也很爱他。无论如何,那一声仓促而惊喜的“妈妈”就已经足够了,他让我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深陷在一片繁华的废墟里,他将我从废墟里拯救出来。
往后的日子里,我就只记得稳步向前的演员生涯和稳步长大的牧野。
有一次中午落地回家,看见牧野正在往地下室一箱一箱地搬东西,我感到有些不解。他一边搬起最后一个箱子,一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样如果遇到地震了还可以靠着小饼干活好几天,我笑着夸他可爱又懂事,不知道是他从哪里学来的小技巧,这个月的零花钱怕是都用在屯粮上咯。
谁知第二年春天,一场地震席卷明珠市,在黑暗之中我想起牧野不久前储存的小饼干,它们缓冲了我们饥饿,帮助我们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光。
认识小牧野让我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他救我于荒芜,救我于黑暗,救我于无数个无趣暗淡的人间日子。
哦对,我还养了一只短蓝猫橘子,在我54岁那年死了,比较惭愧的是他的最后五年猫生几乎都是和牧野小朋友一起度过的,虽然牧野性子温和,但偶尔也会展露出属于小孩子的调皮特性,尤其是和橘子呆在一起的时候。
60岁之后,我开始又一轮永恒的告别仪式。我的父亲和母亲相继离开了我,他们大难不死,如今也算寿终正寝。
牧野成为了一名程序员,被派到临市江畔市工作并定居,周末节假日会经常回来陪我。
哥哥霸天和弟弟孝都留在祖地沙谷镇,偶尔受我之邀会来与我作伴,可惜年纪愈长,来回辗转也愈加不方便。
工作逐渐少了,更多的是无足轻重又无聊的综艺节目,看着晚辈们费尽心机地作秀,实在是感慨又深感悲哀。而回到偌大的别墅里也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开始感到一种被迫的自由,除了自由我别无他选。
于是我推掉所有新的工作,开始为期五年的环球旅行,终于到了七十岁那年,我再没什么可挽回的遗憾。
遗嘱很早之前就已经立好,我给了牧野妻子三千万,剩下的一亿人民币全部继承给牧野。
我做善一生,最终还是想自私一回,将人生最后的盛大救赎隆重谢过。
那是我七十岁的秋天,一场寻常的家庭聚餐结束后,牧野和他的妻子孩子都离开,我慢慢地收拾完碗筷,将整个房子上上下下收拾干净,然后将门前门后刚落满的枯叶扫尽。在枯叶归拢的一瞬间我无比确定,谢建华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庆幸的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枯叶被扫得一干二净,连同绿一些的叶子也一同进了垃圾箱。
而后我前往了这个游戏里自杀者唯一的归宿——孤岛。
大概就像他说的那样,七十岁是一生中唯一一次七岁的回响,我有一次梦见自己自由地穿梭在白云之间,周围满目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