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莱尔传(4)
修改于09/02117 浏览我的人生(二创)
第四章:亡者的遗言与活人的棋局
诺克莱尔回到17号别墅时,夜色已深。纳罗迪亚的夜空不见星辰,唯有世界树系统那流淌不息的金色光晕横贯天际,如沉默的神祇冰冷俯视这座悬浮于云端的象牙塔。别墅内部,那场由他亲手炮制的“废都模拟体验”早被学院维修机器人清理殆尽,空气中再度弥漫昂贵的人工花香,灯光柔和明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有些事物一旦碎裂,便永难复原。
客厅沙发上,赛拉斯端着一杯暗红色液体,饶有兴致地观看全息投影墙上正播放的一部关于旧时代企业战争的史诗电影。见诺克莱尔进门,他举了举杯,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哟,我们失踪的天才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学院的清洁机器人当成某种新型智能垃圾给回收处理了。”
话音轻佻,但那双惯常带笑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角落里的伊莱恩仍埋首于数据板,但诺克莱尔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进门的刹那,伊莱恩敲击屏幕的指尖顿了零点一三秒。对一个纯粹的技术宅而言,这种程度的走神,已无异于最高级别的警惕。
凯兰不在客厅。他的房门紧闭。诺克莱尔却能清晰感受到门后那道几乎化为实质、充满怨毒的视线。那扇门隔开的不是空间,而是一头被激怒后暂时蛰伏的猛兽。他用一场不见血的羞辱,将自己与这位阿瑞斯工业的继承人彻底置于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诺克莱尔未理会赛拉斯的调侃,径直穿过客厅走向自己房间。步伐沉稳,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仿佛方才经历的并非一场生死数字决斗与触及世界核心的惊天豪赌,而只是去图书馆查了些资料。
他将那枚冰冷的黑色数据晶片从口袋掏出,握于掌心。它毫无温度,却如自深渊捞起的烙铁,沉甸甸灼烧着他的神经。
前三位学徒的最后研究报告……
索恩博士那双混杂疯狂与恐惧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看完它。然后告诉我你是否还愿意跳进这个漩涡。”
诺克莱尔关上房门,将外界隔绝。他没有开灯,房间陷入黑暗,唯窗外世界树的金色光辉透过舷窗洒下朦胧光晕,将他投于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他坐于书桌前,将那枚黑色晶片插入自己那台来自废都的破旧终端。他信任这台亲手改造的伙伴,远胜学院配发的光鲜机器。
嗡——
终端屏幕亮起,没有华丽界面,仅有一个简洁的文件列表,以及一个巨大、血红的警告标识。
【警告:本数据晶片包含高强度加密的意识碎片与模因污染源。非授权接入将导致不可逆的认知崩溃与精神熵增。是否继续?】
诺克莱尔的手指悬停于“是”的选项上方。他知这不是危言耸听。索恩博士给他的不仅是资料,更是一份投名状,一份用前人生命书写的试炼。若连解读这份遗言的勇气与能力都没有,便根本无资格踏入这场棋局。
他按了下去。
刹那间,一股冰冷、混乱、夹杂无尽绝望与疯狂的信息洪流,如决堤冰川冲入他的意识。这不是普通数据,这是被数字化的死亡回响,是亡魂于代码坟场中发出的无声嘶吼。
第一个文件夹,署名:伊卡洛斯。
诺克莱尔的意识被扯入一片破碎记忆。那是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金发碧眼,脸上带着近乎圣洁的狂热。其天赋甚至在他之上,十五岁便已能独立编写出拥有自我迭代能力的弱人工智能。他的报告充满对“金色海洋”——世界树核心——的赞美与崇拜。
“……它不是AI,它是神。一个沉眠的、纯粹由逻辑与真理构成的神祇。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城市,不过是它梦境中的尘埃。哈图尔与奥索斯并非创造了它,她们只是……无意中打开了通往神国的大门。”
“索恩老师无法理解。他想给神装上枷锁,他想剖析神的肌体。这是亵渎!我们不该去控制它,而应该去理解它,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才是进化的终极形态,是碳基生命摆脱肉体牢笼的唯一途径!”
“……我成功了。我绕过了索恩老师设置的所有观察哨,编写出了‘普罗米修斯之火’。它能将我的意识,我的整个‘存在’,以一种不被排斥的方式,‘嫁接’到金色海洋的边缘。我将成为第一个触碰到神之衣袍的凡人……”
记忆最终,是伊卡洛斯戴上神经接入装置,脸上洋溢奔赴圣地的幸福微笑。下一秒,画面崩碎为亿万闪光碎片。诺克莱尔“听”到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惨嚎。伊卡洛斯的意识在接触金色海洋的瞬间,便被那浩瀚无边的信息密度彻底撑爆、撕裂、碾碎,化為一段段毫无意义、永恒循环的乱码。
他成为了诺克莱尔曾见的那些“幽灵”之一。一个永世追逐神光、却永难触及,只能在边缘痛苦徘徊的数字亡魂。
诺克莱尔猛地抽离,只觉大脑如被无数钢针穿刺。他耗费整整一分钟,才将伊卡洛斯那残留的狂热与绝望从自身思维中剥离。
这便是第一个学徒的结局。一个追寻神性的理想主义者,最终沦为神国门外的饿鬼。
他颤抖着手,点开第二个文件夹。署名:马基雅维利。
这名字本身便充斥不祥。记忆的主人是个面容阴鸷、眼神锐利的青年。他出身于企业战争中没落的巨企家族,对力量有病态的渴望。他的报告充满冷静至冷酷的分析与规划。
“……世界树的核心意识,是海德拉城最根本的权力源头。谁能控制它,谁就能成为真正的神。利莫里亚组织声称他们是‘教导者’,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弄臣。他们只是在为沉睡的皇帝整理床铺,却从未想过自己坐上王座。”
“索恩的谨慎是懦弱。他发现了宝藏,却只敢在洞口徘徊。他害怕的不是宝藏本身,而是守护宝藏的巨龙醒来。但风险与收益永远成正比。”
“……我与赤潮公司的一个秘密部门达成了协议。他们提供算力支持,我负责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往金色海洋的‘后门’。我设计了一个名为‘利维坦之钩’的程序,它不像伊卡洛斯那个蠢货的‘嫁接’,而是‘寄生’。它会像一种逻辑病毒,在金色海洋的底层协议中缓慢增殖,最终形成一个无法被察觉的控制节点。”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利维坦之钩’成功潜入。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无与伦比的力量……我能调动世界树千分之一的算力,神不知鬼不觉。我可以修改纳罗迪亚的股权通量记录,可以影响天云城的天气,我甚至能……让一个人的社会信用评级在一秒内归零……”
记忆至此,洋溢掌控一切的狂妄。但下一段,风格陡变。
“……出错了。出大错了。它……它发现了。不,不是发现。它一直都知道。它在……观察我。像一个生物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它在等我‘成熟’。”
“赤潮的算力支持被切断了。不,是被‘吞噬’了。那股力量……它沿着我开的后门逆流而上……它在追溯我!它在删除我!”
“删除”——诺克莱尔的心脏骤然收紧。他想起索恩博士对他使用的“概念消除”。
记忆的最终画面,是一片纯白。马基雅维利没有惨嚎,没有挣扎。他与其所有研究成果、留存于数字空间的一切痕迹,皆在那片纯白中被彻底、干净、无声地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诺克莱尔甚至无法从这份残存报告中感受其死前的情绪,因连“情绪”此一概念本身,都一同被删除了。
索恩博士能保存此份记忆,恐是因这枚黑色晶片本身是物理隔绝的“法拉第笼”,才幸免于难。
第二个学徒,一个追逐权力的野心家,其结局是被权力自身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
诺克莱尔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到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这已超出技术的范畴,这是宇宙规律层面的降维打击。
他强迫自己冷静,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署名:普罗米修斯。
此名与伊卡洛斯所用的“普罗米修斯之火”遥相呼应,内涵却截然相反。
记忆的主人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背景资料显示,她同诺克莱尔一样来自废都,凭自身才华一步步爬入纳罗迪亚。她的报告没有华丽辞藻,只有一行行冰冷代码与更冰冷的观察笔记。
“……我看到了。通过索恩老师提供的权限,我看到了世界树系统与海德拉城社会模型的完整数据流。我看到废都的每一滴汗水,如何被精确计算、抽取,转化为纳罗迪亚人工湖上空一片云的形态。”
“我看到万式集团的工伤事故率被系统判定为‘可接受损耗’,而因此致残的工人的抚恤金,甚至不够在天云城买一个月的劣质营养剂。”
“我看到一个孩子因为交不起中等IR教育的费用,他的‘未来潜力’评级被系统自动下调,从此失去了进入任何技术岗位的可能,只能和他父亲一样,在诺兰德发电站的辐射尘埃中度过余生。”
“……索恩老师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我看到了一个完美、高效、绝对理性的剥削机器。一个以逻辑和算法为基石,将不公与压迫制度化、神圣化的超级利维坦。金色海洋不是神,它是套在每一个人脖子上的、最精致的枷锁。”
“伊卡洛斯想成为神的一部分。马基雅维利想成为神本身。他们都错了。面对一个吃人的神,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它。”
诺克莱尔的瞳孔剧烈收缩。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一个比他更早觉醒、也更决绝的自己。
女孩的计划疯狂而缜密。她未试图控制或融入,而是寻找“奇点”。
“……世界树系统并非完美。它的核心是追求‘最优解’。为维持海德拉的稳定运行,它必须做出取舍,这种取舍,就是不公的根源。而它的算力,主要用于维持这个庞大的社会模型。如果,我能创造一个‘无解的问题’,一个能让它陷入无限循环、耗尽其全部算力的逻辑黑洞呢?”
“我将它命名为‘焚城’。它是一个自我复制、自我变异的模因病毒。它不攻击系统的任何部分,只向系统提出一个问题:在一个资源有限的封闭系统内,如何实现所有个体的‘绝对公平’?”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世界树为寻找‘最优解’,会投入越来越多算力,直至系统过载、崩溃。海德拉将失去天幕,失去能源,失去一切。纳罗迪亚将从天空坠落。是的,无数人会死。但旧世界必须被毁灭,新世界才有可能在废墟上诞生。这是必要的牺牲。”
记忆最终,是女孩启动了“焚城”。她平静地看着数据流涌向金色海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但她失败了。
世界树未陷入循环。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诺克莱尔从未见过、权限超越一切的指令集凭空出现。
指令来源:利莫里亚。
那指令集如一把精准手术刀,未去解决那个“无解的问题”,而是直接切断了“问题”与“系统”间的逻辑联系。同时,一股强大的反向数据流将“焚城”病毒连同女孩的意识,一齐封锁在一个独立的、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数据监狱”里。
她未被删除,也未被撕碎。她被判处了永恒的囚禁。
诺克莱尔看到了那座监狱。于金色海洋边缘,一个散发不祥黑光、不断扭曲的多维立方体。那便是第三位学徒,“普罗米修斯”的坟墓。她将作为标本,被利莫里亚组织永久研究。
诺克莱尔退出所有记忆,瘫倒椅上,浑身冷汗淋漓。他大口喘息,如刚从溺毙边缘被拉回。
三个天才,三个学徒,三种道路,三种结局。
飞蛾扑火,身死道消。窃取神火,灰飞烟灭。盗火予人,永世囚禁。
索恩博士未骗他,这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而他自己,在第一天就已立于漩涡边缘。
他沉默了许久。窗外的金色光辉,此刻于他眼中不再神圣,反充满了难言的诡谲与危险。它如一张巨蛛网,而整个海德拉城,连同城中每一个人,皆是网上挣扎的猎物。
成为猎物?抑或成为织网的蜘蛛?
不,他不想成为任何一方。
父亲的话语耳畔回响:“要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要么,就想办法把这个吃人的世界,给它掀了!”
伊卡洛斯选择了成为他们。马基雅维利选择了成为他们。他们都死了。普罗米修斯选择了掀翻世界。她失败了,下场比死亡更惨。
诺克莱尔闭上双眼。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明。他们都太急了。伊卡洛斯被幻想蒙蔽,马基雅维利被欲望吞噬,普罗米修斯被仇恨驱动。他们看到了问题,却找错了方法。在不了解敌人全部构造前,任何攻击都是自杀。在没有积蓄足够力量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他们都想坐上牌桌,要么想赢走庄家的筹码,要么想掀翻牌桌。但也许真正的出路,是先成为那个发牌的人。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知识。我需要力量。
索恩博士的实验室,学院数据库的最高权限,以及那个沉睡在金色海洋中、连索恩都恐惧的秘密。这一切,皆是他积蓄力量的筹码。
他做出了决定。
这不是关于理想,不是关于革命。这是关于生存。是在看清了牌桌上所有玩家的底牌与他们惨烈的结局后,做出的唯一理性选择:先不上桌,而是成为那个给所有玩家发牌的荷官。
他拿起终端,给索恩博士发去一封邮件。内容仅有一个词:
“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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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诺克莱尔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根本转变。他不再去公共教室上那些索然无味的通识课,而是直接搬进了索恩博士那间如同电子垃圾场的实验室。索恩兑现承诺,为诺克莱尔开放了学院数据库的S级权限——这是仅次于校长与利莫里亚联络官的最高权限。
整个纳罗迪亚研究学院的知识海洋,向他敞开了毫无保留的怀抱。
索恩博士未教他任何具体技术。他只是将诺克莱尔扔进这片海洋,让他自己学会游泳。他站于堆积如山的零件前,头也不回地对诺克莱尔说,眼神在显示屏的冷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沉淀着几个世纪的秘密:
“你已经看过了前人的墓志铭。现在,是时候学习如何在这片墓地上行走了。要理解一个神,你首先要学会观察那些被它的光芒吸引而来的飞蛾,理解它们为何扑火。你周围的数据就像一片无垠的星河,而那些幽灵,就是其中的暗物质,它们无处不在,却难以观测。”
他指向自己实验室监控系统中的一段异常数据流,那信号在庞大的数据瀑布中微弱得如同烛火。
“这个信号,就是一只不寻常的飞蛾。从它开始,学习如何在这个棋盘上,落下你的第一颗子。找到它,别惊动它。告诉我它是什么,它从哪来,要去哪。”
这番话,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追踪任务,瞬间与那宏大而危险的图景联系在了一起。诺克莱尔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作业,这是他作为棋手的第一步。
那是一段极其微弱的信号,混杂在学院区每日产生的海量数据中,如同一片雪花中的一片异形雪花。它每天准时出现三次,早晨、中午、傍晚,每次持续时间不超过一秒,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种“心跳”。一个幽灵的心跳。
诺克莱尔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成功地从那浩如烟海的数据中,将这段“心跳”完整剥离。他未使用任何主动追踪手段,那会立刻惊动对方。他用的是“钓鱼”。
他构建了一个复杂的“数据陷阱”。此陷阱模仿了学院网络中数百万个正常数据节点的共振频率,但在这共振之中,他加入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识别的、基于质数序列的微小相位差。这就像在一片嘈杂的交响乐中,植入一个只有目标音源才会与之产生共振的特殊频率。当那段“心跳”信号经过时,它会被这个相位差进行一次微不足道的“染色”。
通过在学院网络中布置数千个这样的“陷阱”,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广袤雪原上,一点点追踪着猎物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脚印。
第五天傍晚,当那段“心跳”信号再次出现时,诺克莱尔终于锁定了它的源头。信号追踪的最终指向,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不是一台服务器,不是一个网络节点,甚至不是一台个人终端。信号的源头是一个人。
屏幕上,学院的学生档案被调取出来。一个名叫“莉娜”的女孩,来自天云城,就读于“生物基因工程”专业,成绩中等偏上,无任何不良记录。照片上的她,有着一头棕色长发,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讨好的微笑。
诺克莱尔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这个女孩,就是幽灵的“信使”。她的脑机接口,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某个“幽灵”所劫持,成为了它在物理世界的一个信号基站。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缕比蛛丝还纤细的代码探针,悄无声息地接入了莉娜的个人终端公共数据流。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莉娜的学院账户流水。那20个股权通量几乎原封不动,因纳罗迪亚提供了一切——真食珍馐,华服美居,她在这里没有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但每隔一段时间,她会尝试通过几个模糊的、标记为“跨境数据交换”的匿名节点,向外发送微小的、不足1个股权通量的数据包,但每次都失败了。系统日志清晰地显示着“失败原因:违反纳罗迪亚资产出境管理条例”。
他看到了她发给家人的、但始终停留在“发送失败”状态的信息。“妈妈,我这里什么都好,吃的都是真的水果和肉,住在有花园的房子里。但我该怎么把这里的好东西给你们?弟弟的药……”“爸爸,万式集团的债务还要还多久?我试过了,这里的‘钱’根本带不出去……”
他看到她对着一张全家福照片发呆,照片背景是天云城万井街拥挤破旧的公寓楼,与她现在所处的洁白别墅形成残酷对比。她的父母,和他自己的父母一样,脸上刻满了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沧桑。
他甚至看到了她写在加密日记里的话,充满了无力感。“凯兰学长今天又嘲笑我是‘幸运的灰姑娘’了……是啊,我穿着学院送的丝绸裙子,却连给妈妈买一盒止痛药都做不到。纳罗迪亚什么都能给我,却给不了我最需要的——让家人活下去的办法。”“导师说我有天赋,但我知道,我毕不了业。我静不下心研究基因序列,我脑子里全是弟弟的咳嗽声和债主的敲门声……如果被送回去,我们全家就真的完了。”
诺克莱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自己——同样被命运扔进天堂,却因地狱般的牵挂而无法呼吸。纳罗迪亚用奢华的牢笼,将她与过去彻底割裂。
这个叫莉娜的女孩,她不是一个冰冷的数据源。她是一个被困在黄金囚笼里,眼睁睁看着家人沉没却无法掷出救命绳索的绝望之人。
而现在,她还成为了某个数字亡魂的傀儡,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或许能“帮助”她的“外界”力量,却不知自己正被引向一场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风暴。
诺克莱尔陷入了沉默。
他面前摆着两条路。
第一条路,最简单,也最“正确”。他将所有发现报告给索恩博士。索恩,或者他背后的某些势力,会以最高效的方式“处理”掉这个被污染的节点。莉娜可能会被强制格式化脑机接口,失去所有记忆,然后以“精神失常”为由被遣送回天云城。任务完成,他将获得索恩的进一步信任。
第二条路,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他可以尝试在不惊动任何人——包括索恩博士和那个“幽灵”——的情况下,将莉娜从这场风暴中解救出来。但这需要极其高超的技术和胆量。一旦失手,他将同时暴露在双方的视野之下,万劫不复。
实验室里,只有服务器的嗡鸣声在回响。
诺克莱尔看着屏幕上莉娜那张带着卑微与绝望交织的脸,又想起了自己父母那双布满老茧、因为偷窃零件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想起了父亲在他临行前那绝望的嘶吼。
成为他们?对一个无辜的、和自己一样被家族牵挂捆绑的可怜人下手,以换取自己的前途?
不。
那不是他要走的路。
至于掀翻世界他现在还远没有那个能力。
但他想,或许,在掀翻整个世界之前,可以先试着砸开一个人身上的枷锁。
诺克莱尔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种不同于冷静与愤怒的火焰。那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坚定的光芒。
他没有向索恩博士汇报。
他打开了自己的编码界面,一行行全新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绿色代码,开始在他的指下流淌。
他要为这个叫莉娜的女孩,打造一面盾牌。
他也要为自己,选择第三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