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
2020/12/09766 浏览综合
凯瑟琳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她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天理维系者是一副凶脸孔,冒险家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旅行者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钟离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高大,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头黑色短发。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岩王武神,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钟,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钟离”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钟离。
钟离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钟离,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枚摩拉。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宝箱了!”旅行者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千风神殿的箱子,被遗迹守卫吊着打。”钟离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开宝箱不能算偷……开箱子!……冒险家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七神之首”,什么“武神”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钟离原来也学过武,但终于没有倍率,又没有伤害;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模型是最高的一批,便替人家跑跑路,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干啥啥不行。坐不到几天,伤害没有,辅助不行,还没有充能。如是几次,叫他跑路也没有了。钟离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矿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钟离的名字。
钟离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钟离,你当真学过武么?”钟离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野猪也打不过呢?”钟离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七神岩神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钟离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天理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钟离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摩拉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卢姥爷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打了大半夜,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天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钟离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天理也伸出头去,一面说,“钟离么?你还欠十九个摩拉呢!”钟离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天理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钟离,你又偷了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天理,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天理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个摩拉,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钟离。到了年关,天理取下粉板说,“钟离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钟离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钟离的确不再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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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开玩笑(指四摩拉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