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18
我十二岁那年，遇到了年家哥哥。
那年早春来的特别早，冬雪在二月初就化得干干净净。本该躲在家里躲春寒的人通通出来了，将街上挤得满满当当。
尤其是我家门口的那条街，被一群姑娘堵得尤为厉害，我还以为有什么热闹，便带着丫鬟一骨碌扎到了最里面
然后我便望见了一个极好看极好看的少年，怀中塞满了瓜果香囊。他楞楞地站在那里，似乎也看见了我，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便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不要紧，本来拥挤的人群霎时间便更加拥挤了。甚至几个站在后头的姑娘直接将手帕香囊甚至瓜果丢了过去。
那少年见着架势吓得撒腿就想跑，却偏偏撤回来问我一句，：“这里最偏僻的路怎么走，你认得吗？”
我当时还没从美颜暴击里缓过劲来，只顺着他的话回答：“认得的。”
说罢我便带着他跑了起来，这里的路我再熟悉不过，七拐八拐的便甩开了围观女子。
到了僻静处，这少年向我道了谢，又边喘气边笑着问：“我叫年远山，刚搬来这里，你叫什么？”
“我叫霍韵柔。”我告诉了他。
他念了一边我的名字，又弯着眼睛笑，眸子里的光华星星点点的，好看像天上的仙人。
“今天谢谢你了，这些给你。”他把怀里的瓜果递给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跑着这些东西跑了一路。
就这样我认识了年家哥哥，像画本上写的那样，我们两个投缘极了。
此后每月里的半个月，他都是要来翻我的后墙，给我带一个蛐蛐罐子或者几个糖人。
而这剩下的半个月，我都是要领着他上街到处乱窜，追东家的鸡撵西家的狗，累了就到客栈点上几个小菜，反正老板娘总是给我们留着座位。
两年后，年家哥哥去当了玉匠，不能时常和我见面了。而每当我们见面，他总是要追着我问东问西，有次见我打络子，还凑过来问极慌张地问我，这是给谁的。
“别人向我求的，你要吗，正好有多的线，我也给你打一个。”我低着头没空看他，随口回答道。
他沉默了好久，没回答我的话，过来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凑到我耳边低低的说：“今天晚上，跟我去一趟后山顶上好吗，我有事和你说。”
他虽是问我，语气坚定的不让人拒绝，眼睛里却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被他盯的心脏漏了一拍，连络子都打错了。
“都怨你，这让我这么和别人交差”我将东西扔到桌上，心里认定了要好好发顿脾气，嘴里却放软语气轻轻说：“我会去的。”
他得了我的话便回去了，跑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烧得厉害，害得小丫鬟吓了一跳，以为我害了什么病。
“去去去，别瞎说。”我将她们支开，打开柜子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又从枕头底下取出来了一个同心结。
我将它塞进新做的香囊里，将上头的红线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打完又拆开，拆开又打上。
就这样过了一个半时辰，都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了，我又恍然大悟似得从箱子地下抽出来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宣纸。
这是我曾祖母的遗物，是她写给她丈夫的。我十一岁时从一个绣着赤条条小人的五色香囊里发现了它，那个香囊后来被娘亲没收了，但是这张纸被我留了下来。
柳荫轻漠漠，低头蝉钗落。
宁作一身拼，尽君今日欢。
我抖着手抄完了最后一个字，也顾不得墨迹干没干，随意吹了两下就讲它塞进了香囊里，然后急急忙忙得出了门。
待我赶到后山顶上时暮色早就沉了下来，星月却如洗过般泻下皎皎流光。
满天清辉下，似有谪仙人携清寒而立，似要羽化而去。
我怔怔站在远处，甚至不敢上前亵渎。
那身姿濯濯的谪仙人见了我，迈着长腿似是小跑过来，开口便是埋怨的话：“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不是谪仙人，那是我的心上人。
他也不等我回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银梳塞带我手里，低声轻轻说：“送给你。”
我接过梳子瞧了一眼，偏头问他：“你不是玉匠吗，这怎么是银的？”
“新学的，银梳配你的头发好看。”
说完他便又沉默了，仿佛转头就想走。
“还有呢？”我脸上又烧了起来，却极为出格的环住他的腰，闷声问：“你还要说什么。”
他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回抱了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以后，我用聘书换回它。”
“不换。”
当我说完的一瞬间，他僵得更厉害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我推开，吓得我将他抱的更紧了点。
“两个都得给我。”我把香囊挂到他腰上，“我用这个和你换。”
“等到了你下聘书的那天，你再打开它。”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就这样，十四岁那年，和话本里一样，我与年家哥哥月下相会，私相授受。
按照剧情接下来我与他的阻碍就只剩下我家里人嫌贫爱富，棒打鸳鸯，然后我们两个情比金坚，宁死不屈。
如果是这样该多好啊。
我等到了及笄，等过了十八，我的心上人还是没来下聘书，而当我拉下脸皮去问他时，我的年哥哥告诉我，他有心上人了。
我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
于是我一遍一遍的告诉他。
“你放心，祖父把他所有的遗产都给我了，我爹我娘反对就反对，就算我们私奔也可以过的很好。”
“你不用为了我这样说的。”
我一次一次的告诉他，他一次一次的拒绝我。
直到我爹娘给我订了亲。
“石家公子比我适合你，他会对你好的。”
这是我定亲后第一次去找他，他也如我所料的说了这样的话。
“可是我已经和他退婚了。”我看着年家哥哥的脸，企图从上面读出惊喜开心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不想娶我了。
我靠近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已经退婚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会娶我吗？”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大概和他当年邀我去后山时一样。
也如我所愿的，出于怜悯，他当时应了下来。
只是当时。
我又等了两年，终于等来了他的聘书。
不是给我的。
那年我二十六，我的心上人娶的妻子也二十六。
他娶勾瑜的那年，正好爆出了媒婆前线老少平日的事故。
我还期待过他的妻子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为此我还特地去了当年的那个山顶，那里可以看见他的迎亲车队。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接过他妻子的手，那双手洁白滑腻，不像是老太太的。
也不错，最起码我不是输给了老太太。
我在山顶呆坐了一天，最后拍拍土站起来。
算了吧。
此后的几年，偶尔我还会去他们家喝茶，还吃过他妻子做的饭，他的两个孩子还叫过我姑姑。
算了。
又过了几年，他已然两鬓斑白，而我也已经徐娘半老，我邀请他出来喝酒。
酒过三巡，我问已经酩酊大醉的义兄：“当年我给你的香囊，你有看过吗？”
“没……没有……”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你说过的，要……要我下了聘……才能打开……”
他明明还记得。
“它还在吗？”我问他。
“丢……丢了……”
“丢了也好……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我只是着他的眼睛，轻轻复述道：“柳荫轻漠漠，低头蝉钗落。”
“宁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这是我曾祖母抄录给我曾祖父的。”
“我曾祖父为了她一年下了三封聘书，用半幅身家娶了他。”
“我曾祖母为了给他丢了性命。”
这叫宁做一身拼。
我将当年的那把银梳扔到他脸上，一字一顿地说：
“你配吗？”
他捂脸哭了起来，口里只念叨着抱歉。
浙省极少见雪，今年却下了个连绵。
我慢慢站起来，往护城河的方向走。
他挣扎着似乎想站起来拉我。
我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说:“我恨你。”
“你负了我。”
那年早春来的特别早，冬雪在二月初就化得干干净净。本该躲在家里躲春寒的人通通出来了，将街上挤得满满当当。
尤其是我家门口的那条街，被一群姑娘堵得尤为厉害，我还以为有什么热闹，便带着丫鬟一骨碌扎到了最里面
然后我便望见了一个极好看极好看的少年，怀中塞满了瓜果香囊。他楞楞地站在那里，似乎也看见了我，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便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不要紧，本来拥挤的人群霎时间便更加拥挤了。甚至几个站在后头的姑娘直接将手帕香囊甚至瓜果丢了过去。
那少年见着架势吓得撒腿就想跑，却偏偏撤回来问我一句，：“这里最偏僻的路怎么走，你认得吗？”
我当时还没从美颜暴击里缓过劲来，只顺着他的话回答：“认得的。”
说罢我便带着他跑了起来，这里的路我再熟悉不过，七拐八拐的便甩开了围观女子。
到了僻静处，这少年向我道了谢，又边喘气边笑着问：“我叫年远山，刚搬来这里，你叫什么？”
“我叫霍韵柔。”我告诉了他。
他念了一边我的名字，又弯着眼睛笑，眸子里的光华星星点点的，好看像天上的仙人。
“今天谢谢你了，这些给你。”他把怀里的瓜果递给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跑着这些东西跑了一路。
就这样我认识了年家哥哥，像画本上写的那样，我们两个投缘极了。
此后每月里的半个月，他都是要来翻我的后墙，给我带一个蛐蛐罐子或者几个糖人。
而这剩下的半个月，我都是要领着他上街到处乱窜，追东家的鸡撵西家的狗，累了就到客栈点上几个小菜，反正老板娘总是给我们留着座位。
两年后，年家哥哥去当了玉匠，不能时常和我见面了。而每当我们见面，他总是要追着我问东问西，有次见我打络子，还凑过来问极慌张地问我，这是给谁的。
“别人向我求的，你要吗，正好有多的线，我也给你打一个。”我低着头没空看他，随口回答道。
他沉默了好久，没回答我的话，过来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凑到我耳边低低的说：“今天晚上，跟我去一趟后山顶上好吗，我有事和你说。”
他虽是问我，语气坚定的不让人拒绝，眼睛里却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被他盯的心脏漏了一拍，连络子都打错了。
“都怨你，这让我这么和别人交差”我将东西扔到桌上，心里认定了要好好发顿脾气，嘴里却放软语气轻轻说：“我会去的。”
他得了我的话便回去了，跑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烧得厉害，害得小丫鬟吓了一跳，以为我害了什么病。
“去去去，别瞎说。”我将她们支开，打开柜子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又从枕头底下取出来了一个同心结。
我将它塞进新做的香囊里，将上头的红线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打完又拆开，拆开又打上。
就这样过了一个半时辰，都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了，我又恍然大悟似得从箱子地下抽出来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宣纸。
这是我曾祖母的遗物，是她写给她丈夫的。我十一岁时从一个绣着赤条条小人的五色香囊里发现了它，那个香囊后来被娘亲没收了，但是这张纸被我留了下来。
柳荫轻漠漠，低头蝉钗落。
宁作一身拼，尽君今日欢。
我抖着手抄完了最后一个字，也顾不得墨迹干没干，随意吹了两下就讲它塞进了香囊里，然后急急忙忙得出了门。
待我赶到后山顶上时暮色早就沉了下来，星月却如洗过般泻下皎皎流光。
满天清辉下，似有谪仙人携清寒而立，似要羽化而去。
我怔怔站在远处，甚至不敢上前亵渎。
那身姿濯濯的谪仙人见了我，迈着长腿似是小跑过来，开口便是埋怨的话：“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不是谪仙人，那是我的心上人。
他也不等我回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银梳塞带我手里，低声轻轻说：“送给你。”
我接过梳子瞧了一眼，偏头问他：“你不是玉匠吗，这怎么是银的？”
“新学的，银梳配你的头发好看。”
说完他便又沉默了，仿佛转头就想走。
“还有呢？”我脸上又烧了起来，却极为出格的环住他的腰，闷声问：“你还要说什么。”
他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回抱了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以后，我用聘书换回它。”
“不换。”
当我说完的一瞬间，他僵得更厉害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我推开，吓得我将他抱的更紧了点。
“两个都得给我。”我把香囊挂到他腰上，“我用这个和你换。”
“等到了你下聘书的那天，你再打开它。”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就这样，十四岁那年，和话本里一样，我与年家哥哥月下相会，私相授受。
按照剧情接下来我与他的阻碍就只剩下我家里人嫌贫爱富，棒打鸳鸯，然后我们两个情比金坚，宁死不屈。
如果是这样该多好啊。
我等到了及笄，等过了十八，我的心上人还是没来下聘书，而当我拉下脸皮去问他时，我的年哥哥告诉我，他有心上人了。
我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
于是我一遍一遍的告诉他。
“你放心，祖父把他所有的遗产都给我了，我爹我娘反对就反对，就算我们私奔也可以过的很好。”
“你不用为了我这样说的。”
我一次一次的告诉他，他一次一次的拒绝我。
直到我爹娘给我订了亲。
“石家公子比我适合你，他会对你好的。”
这是我定亲后第一次去找他，他也如我所料的说了这样的话。
“可是我已经和他退婚了。”我看着年家哥哥的脸，企图从上面读出惊喜开心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不想娶我了。
我靠近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已经退婚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会娶我吗？”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大概和他当年邀我去后山时一样。
也如我所愿的，出于怜悯，他当时应了下来。
只是当时。
我又等了两年，终于等来了他的聘书。
不是给我的。
那年我二十六，我的心上人娶的妻子也二十六。
他娶勾瑜的那年，正好爆出了媒婆前线老少平日的事故。
我还期待过他的妻子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为此我还特地去了当年的那个山顶，那里可以看见他的迎亲车队。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接过他妻子的手，那双手洁白滑腻，不像是老太太的。
也不错，最起码我不是输给了老太太。
我在山顶呆坐了一天，最后拍拍土站起来。
算了吧。
此后的几年，偶尔我还会去他们家喝茶，还吃过他妻子做的饭，他的两个孩子还叫过我姑姑。
算了。
又过了几年，他已然两鬓斑白，而我也已经徐娘半老，我邀请他出来喝酒。
酒过三巡，我问已经酩酊大醉的义兄：“当年我给你的香囊，你有看过吗？”
“没……没有……”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你说过的，要……要我下了聘……才能打开……”
他明明还记得。
“它还在吗？”我问他。
“丢……丢了……”
“丢了也好……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我只是着他的眼睛，轻轻复述道：“柳荫轻漠漠，低头蝉钗落。”
“宁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这是我曾祖母抄录给我曾祖父的。”
“我曾祖父为了她一年下了三封聘书，用半幅身家娶了他。”
“我曾祖母为了给他丢了性命。”
这叫宁做一身拼。
我将当年的那把银梳扔到他脸上，一字一顿地说：
“你配吗？”
他捂脸哭了起来，口里只念叨着抱歉。
浙省极少见雪，今年却下了个连绵。
我慢慢站起来，往护城河的方向走。
他挣扎着似乎想站起来拉我。
我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说:“我恨你。”
“你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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