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

在初春，一切植物都在摇晃起伏的鲜绿色海洋中，向日葵的幼苗是指引方向的罗盘。

向日葵标志性的花盘还在花托顶部悄无声息地孕育。幼嫩的花茎中，来自太阳的能量蓬勃涌动，驱逐着名为生长素的物质静静地流淌。

生长素是一只没有形状的大手，它是大自然从远古垂下的神秘力量，掌控着植物细胞的生长速度。不同部位的生长素浓度出现差异，花托开始朝着那颗古老恒星的方向仰起头颅。

是时间，人类无法理解的时间跨度，让它们学会了如何利用生长素，来追逐太阳。

向日葵的幼苗如此娇小，又如此坚定。

无机盐溶解进雨水，渗透压将离子注入根须，叶绿体将阳光的能量固定在茎叶之中。雨水、阳光和土壤，让这些不会移动的生物飞速膨胀。

向日葵的现蕾期只有20天。短短的20天时间，植株上的花蕾便能舒展成一只绚丽张扬、沉甸甸的硕大花朵。

植物是有表情的，只要用心，你就会看见它的表情。在金色的阳光里，无数向日葵会朝你微笑。

那是来自另一种形态生命的微笑。在难以计数的黑夜过后，在亿万斯年的风雨声中，它们一次又一次展开花盘，用花瓣将自己的笑容包围。

它们笑着说话——书上的震古烁今，不过是胡言乱语；所谓的功成名就，也只是信口开河。

真正的灿烂，真正的不朽，是在岁月的长河中。它们自远古第一个叶绿体的诞生处走来，在沧海桑田，东海扬尘里展开绿色的帷幕。它们就在你面前，只是太多人都视而不见。

我们看不见它的笑容。我们只看见它的花瓣在晚夏初秋的风里凋落，花盘中央结满了饱满的种子，挤在一个又一个精致紧凑的房间。花农拿起钢铁铸就的锋刃，将裸露的花房割落。于是，因太阳而生出的花朵，又在太阳下逐渐干枯。机械和木棒不断地敲打，脱水的种子像一场大雨，落在水泥地坪上。

它们是历史的种子，它们是生命的标注。

它们走进中秋的月饼，走进喷香的铁锅。它们走向弄堂茶馆，走向万家灯火。它们在一次次爆裂声中进入你的口腔，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抚慰无数种生物的肠腹。

向阳的花，好像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去处。它们总是追逐着太阳，结出种子，然后在下一个春季，萌生新芽。

你总是笑着，就像太阳一样热情亘古，又像天空一样平静寻常。

但我想问一下，向阳花，你会不会有时也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