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创作:未来人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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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喧嚣仿佛凝固了。
王·探险那笨拙却真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手里那束仿生紫罗兰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等待着,像等待一次狩猎结果的确认。
楼上的林薇,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哀伤的神情。她看着楼下那个白衣青年,看着他身旁崭新的交通工具,看着他那套完全错误的“作战方案”,最终,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王·探险。”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我不能跟你走。”
“嗡——”人群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困惑的窃窃私语。这剧情和他们脑补的完全不一样!
王·探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习惯于分析危险和机会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迷茫和…无措。
“为…什么?”他问,声音干涩
“为什么?”林师傅替女儿回答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小子,你以为生活是你猎杀异兽吗?列出条件,满足条件,就能捕获目标?”
他指了指那辆交通工具,那束花:“你以为这些就够了?天云城的房子?一辆车?甚至你账户里那几百万信用点?”他摇了摇头,“我们父女俩在这里扎根了几十年,这间铺子就是我们的命。它不是你的一个任务点,完事了就能扔下就走!”
林薇接过父亲的话,眼神里带着王·探险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复杂情绪:“小探险家,谢谢你。真的。但是我走了,爸爸怎么办?这个店怎么办?我们……和你们‘探险家’不一样,我们活的是人烟,是熟客,是这份‘不变’。”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困惑的脸,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是系统评分和信用点无法衡量的。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厉害的猎人。”她最终轻声说道“但……请给我们之间一段时间好吗?祝你在新家一切顺利。“
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束无比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仿生花,转身挽住父亲的胳膊,退回了店铺里。
“吱呀——”一声。
老旧的店门被轻轻关上,将门外所有的目光、喧嚣以及那个捧着花、僵立在晨光中的白色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人群愣住了,期待的欢庆场面变成了尴尬的默剧。不知是谁先嘀咕了一句“搞什么啊,原来没成”,看客们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议论着、讪笑着,很快便散去了。
只留下王·探险一个人。
一种比面对超大型异兽更深沉的冰冷,缓缓攥紧了他的心脏。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彻底的迷失。
他最终没有扔掉那束花,而是把它轻轻放在了店门前的台阶上,像放下一次失败的祭品。
然后,他转过身,独自坐进那辆宽敞的、本可以容纳两个人的车内。
引擎启动,声音平稳。
“对。。再给自己一段时间。。”他默默的将车开到了天云城,路费比坐空中轨道列车贵了3倍呀
再次在新家内看着账户内的数字,他到底用他的任性,换到了什么力量,他靠着门口闭上双眼,这个80平方米的房屋是他从未想象的地方。。这也是他首次得到了他没法感到快乐的东西
26岁的王·探险终于让自己的积蓄达到了500万信用点。在过去的四年里,他完成了原本计划需要五年才能实现的财富积累。
他感到精疲力竭。在这段时间里,他承接了各种高风险的工作:参与捕捉异兽、受雇担任私人佣兵、参加地下汽车拉力赛,甚至投身于非法的钢铁角斗士机甲对抗赛。此外,他还接下了组织委派的城外科考任务,并继续从事荒野探险活动。
尽管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他依然保持着旧日的习惯——每逢节假日,都会开着车前去探望林薇。和以往一样,他们只是简单聊聊天,他会送上一些不算贵重的小礼物。在他看来,对方的好感度或许还没有累积到足够的程度,这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慢慢培养。
但林薇的态度始终平淡克制。他总觉得还差一点——可那一点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清楚。他想,或许……或许是因为自己所在的财富阶级还不够高。卓越阶级,在天云城,那才是真正的起点。他环顾自己这间80平方米的公寓,将那只陪他出生入死的捕捉爪丢在墙角。它已经无法为他带来更高的收益了。
他抽出一张白纸,写下两个词:企业,家族。
如果我出生时周围环绕着亲朋好友,还会流落到垃圾场吗?
如果我出生在家境优渥的环境里,还会如此狼狈不堪吗?
我需要为了一位女性付出这么多却依然感觉不够吗?
一连串的反问像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他渐渐看清了自己该走的路——他必须创立自己的公司。开公司需要资金,而此刻,他正好有了一笔启动财产。
场地购置:200万。公司注册与初期运营:100万。
如果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容纳林薇的家族产业,包容整条产业链……那么,他也许就能真正得到他渴望的东西。
王·探险仔细计算着存款。
“我可以失败两次……我竟然有两次机会。”
即便失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重新拾起那副捕捉爪,重操旧业——无非是让生命的轨迹再落后几年罢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罕见的奢侈。他破天荒地为自己买了一顿像样的饭菜,沉默地将食物一口口咽下。
公司的地址,选在了距离林薇三公里外的一栋旧楼里。接下来是员工问题。他厌恶地皱起眉,想起之前顺路救下的几个人,他们曾含糊地表示谢意,留下一个地点:糖醇店。那是间酒吧,充斥着令他反感的酒精气味。但他清楚,依自己的识人能力,恐怕只有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才能“骗”到几个愿意为他工作的人。
他将那副陪伴多年的捕捉爪和佣兵证件仔细包好,放进包装盒,郑重地搁在置物架的最高层,最后贴上封条。但愿,再也不必打开。
资金如流水般投入,他看着个人终端上显示的财富阶层从“卓越”滑落至“边缘”。尽管对经营一无所知,他找来的三个人还是到位了——他们都其貌不扬,但各自怀揣着不容小觑的能耐。王·探险尝试与他们交流,却发现他们似乎从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只在每个月的月初,精准地确认工资是否到账。
“原来只需要给钱就可以了呀。” 这个发现竟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轻松。
他就这样,在连续亏损了两年之后,才终于对如何运营一家公司,摸出了一点门道。
三年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变成习惯。对28岁的王·探险而言,在节假日的午后出现在那家店铺,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至少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拎着礼物推门进去,是一盒产量稀少、需要特定净化环境才能生长的浆果,包装低调,价值却足以抵得上普通人几个月的收入。这不是讨好,更像是一种不露声色的实力展示,一次精心设计的“日常交易”。
“来了?”林薇抬起头,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目光在他手中的盒子上停留了半秒,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像是看穿了一个笨拙的把戏。
“嗯,顺路。”王·探险把盒子放在柜台,“客户送的,我不吃这个。”
谎言。他精准计算过这种水果的价值和稀缺性。
老匠人在角落里冷哼一声。王·探险面不改色,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始他“习惯性”的闲聊:城外的风沙,空中轨道的拥堵,绝口不提自己公司的挣扎与转机。
他甚至成功说服自己:频繁拜访是为了获取老匠人不经意间泄露的技术判断,而不是想听林薇偶尔一句精准的点评。
聊了半晌,他状似无意地切入正题:“最近网络波动很大,‘联合网络’的仲裁费又涨了。你们这边还好吗?” 他把自己公司遇到的生死问题,伪装成普遍的抱怨。
老匠人擦拭工具的手停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基础节点过载,老毛病。怎么,你那边业务也受影响了?”
王·探险心中微紧,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和一丝轻蔑:“有点麻烦。不过我找了几个外围工程师,正在试着自己搭一套备用的链路协议,绕开主网。” 他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信息,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豪赌说成是个“小项目”。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林薇忽然开口,声音平缓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了他的伪装:“‘外围工程师’?王老板现在也开始做慈善了,雇人来练手玩吗?”
她没看他,手里摆弄着一个零件,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能让你亲自跑来‘顺路’打听的‘小项目’,看来投入的成本……恐怕不止‘有点麻烦’?不会是那些设备不适配常规的散热模块吧”
老匠人闻言,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再看向王·探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和审视,仿佛在说“小子,差点被你糊弄过去”。
王·探险的后背瞬间绷紧。她不仅看穿了他的窘境,甚至似乎连他技术方案的漏洞都一清二楚!
林薇不再看他略显僵硬的表情,转而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对父亲说:“爸,你之前不是说仓库里那批淘换下来的微型冷凝器,因为接口太偏门一直处理不掉吗?好像那种老式冷凝器的效率,正好适合某些……需要低调行事的‘高能耗’设备?”
老匠人瞪了女儿一眼,似乎怪她多嘴,不情不愿地开始讲解起那批冷凝器的特性,以及匹配接口的关键。
王·探险如获至宝,立刻全神贯注地追问细节,彻底忘记了维持体面。
林薇安静地坐在一旁,继续擦拭着零件,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她爱护她的家人,包括这个嘴硬心软的父亲,也包括这个在外面横冲直撞、却总会带着“顺路”的礼物回到这里的、别扭的“探险家”。
二十九岁的王·探险站在略显空旷的办公室中央,看着眼前这九位他亲手挑选、某种程度上比他聪明得多的员工。月末的工资他习惯性地提前结清,电子转账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他们——这些早已步入婚姻、时常将“爱情的坟墓”挂在嘴边,并以此为乐互相打趣的男男女女。他们领完薪水,心情显然极好,有人便大着胆子,带着善意的戏谑朝他笑道:
“老板,又提前发钱?这是打算攒足人品,月底冲刺去约林小姐吃饭?”
“王总,听我一句,鲜花老店出了新品,永恒玫瑰,永不凋谢,象征恒久!比您上次送的浆果实用多了!”
“就是,老板,别老端着您那套‘顺路’、‘客户送的’理论了,我们都听腻了。喜欢就得冲嘛!”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传播着在他们看来简单直接的“恋爱心得”,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王·探险只是听着,脸上是员工们早已习惯的平淡。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那些调侃的对象并非自己。
他一直是这样的。
他的情绪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汹涌与暗流都被牢牢封锁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外人能窥见的,永远只有那一片不起涟漪的沉默。
员工们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沉默,笑过闹过,便也陆续散去,享受着即将到来的周末。最终,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
.....
林薇推开办公室的门时,脸上挂着一缕恰到好处的、几乎能乱真的兴奋。她眼中那抹藏得很深的淡漠,只有王·探险这种在生死边缘练就了极致观察力的人,才能隐约捕捉到。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声音轻快,扬了扬手中那张薄薄的纸质合同——在这个时代,使用实体合同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和传统。“这可是天云城内的大单子,电子设备制造单!”
她走到他面前,那张纸随着她手腕的动作,在他眼前轻巧地前后摇晃,像一片决定命运的羽毛,又像一把没有开刃却足以逼人咽喉的软刀。
王·探险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片晃动的纸张。这一刻,他久经沙场的本能压过了商业决策的理性。他的肌肉记忆让他瞬间评估起这个动作——节奏、轨迹、潜在的威胁与意图。他甚至能回忆起以前做佣兵时,目标在眼前倒下时,血液溅开的轨迹也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即使现在偶尔跟随组织出城,那种刺激的、肉眼可见的危险,也比此刻这种无声的、复杂的交锋更让他感到熟悉。
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表达惊喜?表示感谢?或者至少问一下细节?
但他喉咙发紧,再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不知该说什么的困局。
难道要他说,他其实早就为承接电子设备制造做足了准备?公司架构、技术储备、供应链条,他悄无声息地铺垫了整整两年,啃下了无数他原本毫不感兴趣的技术标准和管理流程。这其中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
开什么玩笑。他当然准备好了。
但他更知道的是——林薇知道他的想法。
她那双看似含笑的眼睛,早已洞穿了他所有的未雨绸缪和野心。她此刻送来这份合同,绝非雪中送炭,更像是一种…验收,或者说,一场心照不宣的仪式。
而他更更深地知道——林薇知道他现在已经知道她知道了他的想法。
这是一种无限递归的、令人疲惫的心理博弈。他们之间早已无需言语来确认某些事实,所有的对话都变成了覆盖在真实意图之上的、一层薄薄的、礼貌的雪。
最终,王·探险没有去接那份合同。他只是抬起眼,目光越过那片仍在微微晃动的纸张,深深看进林薇的眼睛里,试图从那片淡漠的深海下,打捞起一丝真实的意图。
他非常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开口问道:
“条件是什么?”
他没有问“真的吗?”,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他直接跳过了所有虚伪的寒暄,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这份“大礼”,绝不会没有价格。而开出价码的,永远是眼前这个看似在帮他,实则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的、狡猾又聪明的女人。
林薇摇晃合同的手停了下来。她脸上的那层兴奋假面稍稍褪去,露出了底下更真实的、带着些许赞赏和更多算计的表情。
她微微一笑,将合同轻轻放在他桌上。
“看来,‘外围工程师’们这次做得不错。”她轻声说,一语双关。
“我们……分手吧。”
林薇的话语很轻,轻得像她刚刚放在那张宽大办公桌上的合同纸页落下的声音。那纸上印着的金额却重得吓人——六百万信用点。如果粗略计算纯利润,大概在两百万左右。
这个数字,精准得令人窒息。
它恰好等同于这么多年里,如果王·探险没有创立公司,而是继续重操旧业,干着佣兵和探险的老行当,所能积累的大致回报。
一瞬间,小探险家感觉自己被抛回了最开始的那个垃圾场。只不过,这一次站在柜台外,等待着被宣判、被“估价”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到办公室一侧的红木柜前——那是他为了“像样”的商务会谈而购置的,尽管他本人厌恶这种繁琐的仪式感。他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怎么了,”他开口,声音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可怕的淡然。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愤怒,应该感到被背叛的怨愤,应该有任何一种激烈的、负面的情绪才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有看上更好的了?”
他将一杯刚泡好的、热气袅袅的清茶,推到了林薇面前。这个动作不像分手,更像是一场寻常商业谈判的开端。
林薇看着他这套行云流水却毫无温情的动作,眼底那丝藏得很深的期待,终于彻底黯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失望。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惯有的、略带戏谑的笑意,用轻松的语气掩盖了内心的落寞:
“嗯……还没想好呢。现在追求我的人太多了,你也知道的,这世道男多女少,总得慢慢挑挑看,不是吗?”
她试图用玩笑和自抬身价的方式,给这场决绝的告别披上一层轻松的外衣,也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刺激出他一点点不同于“商业伙伴”的反应。
但王·探险只是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口气,目光落在杯中起伏的茶叶上,仿佛那比眼前分手的女友更加值得研究。
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试探和那点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他那套用于处理“危险”和“交易”的大脑,此刻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信号。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评估她这句话的“合理性”和“市场价值”。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茶水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缭绕,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你认为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值这么多?”
王·探险的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他的公司如今虽不算风光,但每年也能勉强盈余一万多信用点。他盘算过,只要再坚持二十年,他或许就能像当年做猎人时那样游刃有余——他有一套自己的计算逻辑,尽管这逻辑在旁人看来近乎偏执。
他不明白林微为何提出分手。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他觉得任何直白的追问都显得愚蠢。他需要……至少,他需要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尊重她决定的理由。
“不然呢?”林微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茶杯上——茶只倒了七分满,他还未想让她立刻离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难道要看着这块木头,继续消磨掉我宝贵的青春?”
这些年她越来越累了。曾经那个心思单纯、容易糊弄的小探险家,如今已变得难以对付。他学会了用沉默回应试探,用计算代替冲动,甚至将感情也纳入他那套冰冷的评估体系。她扔出的试探,如同石子沉入深潭,连涟漪都难以激起。
王·探险沉默了下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指腹感受着那细腻的瓷釉。他该怎么说?他又能怎么说?那些节假日雷打不动的拜访,那些精心挑选却借口“顺路”的礼物,那些状似无意实则在老匠人面前小心翼翼的请教……在他那套贫乏的情感认知里,那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接近于“追求”的全部行为了。
而当时,她似乎并未接受,用某种圆融的方式将他的试探化解于无形。那么此刻,这大概就是她深思熟虑后,正式的、最终的回复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合同上那个醒目的、代表天云城官方的徽记。那不仅仅是一个标志,更是一道鸿沟的象征。他或许能勉强触及“卓越”的财富边缘,但那种根深蒂固的、与内城权力核心联结的底蕴,是他再挣扎二十年也未必能拥有的。这纸合同,与其说是馈赠,不如说是一种清晰的界碑。
万千话语堵在胸口,他想挽留,想质问为什么,想告诉她自己还可以更努力。但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那冰冷的官方徽记压了下去,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轻轻将茶杯放回茶盘,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那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维持着平稳,“这单子,你拿回去吧。你们……林家,或者你未来的选择,应该更需要它。”
“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比那张六百万的合同还要沉重。林薇转身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破败大道44号”门外嘈杂的市井声中。
王·探险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林薇座位前那杯丝毫未动的茶水上。清澈的茶汤已经不再冒热气,静静地映照出车库顶棚斑驳的阴影。
我这是……被甩了?
还是被那种在网络上广为流传、最普通也最伤人的“好人卡”方式?
想他王·探险,曾经一度触摸到“卓越”阶级门槛的人,如今却被一个并非生长于天云城内城的女孩,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放弃。
一种冰冷的、钝重的感觉慢慢从心底弥漫开来,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更彻底的虚无。
“……多么失败呀。”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几乎没有回声。他拿起茶壶,将里面已经温凉的剩余茶底一口饮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也像是流进了心里。
他看着对面那杯彻底凉透的茶,就像看着自己刚刚被宣判的、无疾而终的感情。所有的精心计算,所有的努力挣扎,在那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不仅没能赢得想要的,甚至连失败的方式,都显得如此……平庸。
王·探险回到了他那80平方米的屋子内,挥手推开了那拦路的广告弹窗,深夜里
终端屏幕的光晕在黑暗中勾勒出王·探险沉默的轮廓。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条纹,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那份六百万的合同安静地躺在公司内,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标记着一段关系的终结,也标记着一种他无法用信用点衡量的失败。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终于沉入睡眠。然而,意识的深渊并非安宁的港湾。
梦中,他站在一片虚无的旷野,脚下是粘稠、暗红的血泊,散发出浓重的铁锈与腐败的气味。面前,是一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S级异兽尸体,其狰狞的骨刺穿透皮肉,无神的巨眼倒映不出任何光线。
而站在尸体之上,手持闪烁着寒光解剖刀的,正是另一个“王·探险”。他穿着与现实中王·探险一模一样的猎装,面容却带着一种戏谑而残忍的冷漠。
‘没错的,没错的,就是如此,’梦中的那个他开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冰冷刺骨。他熟练地划开异兽坚韧的外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你看看你自己,即使是上了岸,洗白了身份,穿上了人模狗样的衣服,不还是满手的血腥?你以为能擦得掉?’
暗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落在地,汇入更大的血泊中。
‘你以为你是谁?’梦中的“探险王”嗤笑着,动作不停,精准地剔下一块能量核心附近的肌肉,‘是天云城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精英?还是哪个高门大院的少爷?醒醒吧!你不过是破街垃圾场里爬出来的孤儿,是连廉价收养所都嫌弃不愿收留的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戳进王·探险的心脏。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中也沾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液——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成功猎杀大型变异鼠的景象。当时那畜生已奄奄一息,他本可以尝试捕捉,但恐惧、兴奋和求生的狠厉支配了他,那一刀下去,不仅终结了猎物,也仿佛斩断了某种与“温和”相关的可能性。
‘跟这个废物说什么?’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扭曲的嘲弄。
王·探险猛地抬头,看到那个被他第一次击毙的人——一个在早期佣兵任务中试图黑吃黑、不得不除掉的威胁——正从那庞大的异兽尸体后蹒跚走出。他的脖颈之上空空如也,断裂处血肉模糊,正是被一枪精准爆头留下的痕迹。那具无头的躯体却灵活地走到“探险王”身边,一同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现在懦弱的连枪都握不稳了吧?哈哈哈…’无头的尸体发出空洞的笑声,‘每次出城勘探都像个缩在铁壳里的老司机,除了会开车,连车门都不敢轻易打开了吧?怕什么?怕外面的风?还是怕看见你自己?’
王·探险张了张嘴,强烈的愤怒和屈辱感堵在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反驳。他的目光扫过梦中那个嘲讽自己的“探险王”的腰间,那里赫然挂着一把手枪——保养得极好,线条流畅,在梦境的幽暗光线下闪烁着冷冽而熟悉的光芒。
那是他的第一把“大货”,那把让他赚到第一桶金,从而真正改变命运的手枪。它如此惊艳,如同他第一次在废墟的冷柜里发现它时一样。
此刻,梦中的“探险王”已经利落地掏出了异兽心脏部位那枚氤氲着强大能量的结晶。他随意地在手中抛了抛,结晶划出幽蓝的弧线。他转过头,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充满讥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梦境外围的王·探险。
他没有出声。
但那清晰无比的嘴型,跨越了梦境的喧嚣,狠狠砸在王·探险的意识深处:
​​废 物。​​
——
王·探险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窗外,城市永不眠息的霓虹灯光依旧在彻夜闪烁,各种全息广告的光怪陆离的色彩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不定、毫无意义的光斑。远处传来悬浮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模糊的喧嚣,提醒着他现实的所在。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将梦中那冰冷的嘲讽和粘稠的血腥味从肺叶中驱散。那一声无声的“废物”,依然在耳边嗡嗡作响,比任何枪炮声都更刺耳。
沉默地坐了几分钟,他伸手摸过床头的终端,按亮屏幕。冷光刺痛了他尚未完全适应光线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几乎是逃避性地,手指滑动屏幕,翻看着推送来的各种新的娱乐资讯和短视频。
毫无营养的明星八卦、夸张搞笑的街头挑战、最新游戏的炫酷宣传片……光怪陆离的信息流快速闪过,试图用外界的喧嚣填满内心的空洞,缓解那无处着落的焦躁和源自灵魂深处的自我质疑。
他关上了终端,屏幕的光亮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眠息的霓虹微光。他起身,走进了淋浴间。
这是他在过去三年里,唯一花了些心思“装修”过的地方。墙面贴了简洁的灰白色瓷砖,换了出水量更大、水温更稳定的淋浴喷头,甚至添置了一个小小的防水置物架,上面放着成分简单的清洁用品。但在天云城,这样的配置,大概也只是一个中层公司职员的标配水准,谈不上任何奢侈。
他拧开了冷水开关。
冰凉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紧绷的脖颈、宽阔的肩膀和线条分明的背脊滚落。肌肉在冷水的刺激下微微收缩,带来一种近乎刺痛般的清醒。他没有选择热水,此刻的他,需要的不是放松和舒缓,而是这种能冲刷掉梦境残留粘腻感的、带着轻微惩戒意味的冰冷。
水声淅沥,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噪音,营造出一个短暂封闭的空间。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一点能够真正静下来,去理解这个庞大、冰冷、却又支撑着他生存至今的世界的时间。
一点去理解自己内心那份无法被信用点填满的空洞的时间。
幼年时,蜷缩在垃圾山的阴影里,抬头望着远处那片由钢铁、玻璃和霓虹构成的、令人眩晕的巨构城市,他唯一的念头是“逃出去”。逃离酸臭的空气,逃离饥饿的啃噬,逃离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冰冷。那时他觉得,只要能离开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现在,他置身于这片曾经遥不可及的钢铁丛林之中,拥有了当年无法想象的住所、食物和信用点,他思考的却变成了“如何在这里活得更久一点”。如何巩固他的公司,如何积累更多的财富,如何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系统里,尽可能地向更“安全”的阶层攀爬。
人不能和信用点过不去,对吧?
他工作,拼命地工作,从垃圾堆里刨食,到荒野中搏命,再到商场里绞尽脑汁,在社会上度过了这么多艰难甚至血腥的岁月,是为了什么呢?
最初的答案简单到残酷:为了活下去。为了下一顿营养膏,为了不被冻死在下水管道里。
后来,是为了活得稍微好一点。一块不漏雨的屋顶,一件能保暖的衣物,一支能对付变异老鼠的武器。
再后来,目标变得复杂: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一份能带来稳定收入的事业,旁人的尊重,甚至……或许还有一丝虚幻的、关于“陪伴”的想象。
这些目标,他一个个地实现了,甚至超额完成。他拥有了不止一处住所,他的公司正在盈利,他的账户里有数百万信用点,他的名字在某个圈子里甚至有了些许分量。
可为什么,站在冰冷的淋浴水下,听着水流撞击瓷砖的单调声音,他感受到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迷失?
自己还不满足于什么呢?
更多的信用点?更高的社会评级?更强大的武力?一个……家庭?
这些词汇在脑海中闪过,却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无法激起任何真切的渴望。它们像是系统列表里冷冰冰的选项,而不是能点燃内心火焰的目标。
冷水持续冲刷着他的身体,皮肤开始微微发麻,头脑却在极致的冰冷中变得异常清晰。那个梦境再次碎片式地闪现——另一个自己嘲讽的嘴角,无头尸体空洞的笑声,无声的“废物”二字,还有那枚被抛起的、氤氲着危险能量的异兽结晶。
也许问题不在于他还想要什么。
而在于他成为什么,以及为了成为这个“什么”,他付出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
三十五岁的王·探险,依旧没有结婚。
他一手建立的公司,早已从“破败大道44号”那个充满铁锈味和混乱记忆的车库,搬到了兰德区一栋略显陈旧但至少规整的商务楼里。业务范围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仅仅依赖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网络插件和定制工具。如今,公司的产品名录上,多了几样看起来“正经”许多的东西:一款设计极简、走时精准的电子腕表;一款能根据预制菜谱自动完成加热、搅拌、调味的小型料理机;还有一些为特定小型企业设计的内部网络优化产品。
谈不上多创新,更谈不上颠覆,只是在这个庞大工业体系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些尚能存活的空间。利润薄得像刀片,他几乎只能维系着一种脆弱的收支平衡。每一次原料成本的波动,每一笔意外的税费,都可能让这架精密的天平倾覆。但他对此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知道,只要能维持住这份平衡,公司就能多活一天。而公司多活一天,他就多一天的收入,多一天在这座城市立足的资本。
他给自己的工资开到了法律允许的、他这个职位所能拿到的最高上限。相比之下,他支付给那几位跟随他多年的员工的薪水,上涨幅度却极为有限,近乎苛刻。按常理,他这样的老板,早该被人在背后骂得一无是处,甚至可能收到劳动仲裁的通知。
但很不凑巧,在外界的风评里,他竟然偶尔会被冠以“良心企业家”的名号。
原因无他:他公司出产的那块手表,走时精准度堪比一些大牌入门款;那台自动料理机,故障率远低于市场同类产品;那些网络产品,也以稳定可靠著称。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从荒野求生中带来的对“可靠性”的苛求,硬生生将这些平凡的产品质量,提升到了同行业的较高水准。消费者用钱包投票,他们才不关心老板给员工开了多少工资,只关心产品是否物有所值。
窗外的风声一直很大。这座城市的规则总是在细微处变动,执法队的悬浮车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楼下,带走某个运气不好或手脚不干净的邻居。哭喊声、争辩声、机械臂冰冷的碰撞声,偶尔会打破楼层的寂静。
王·探险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此毫无反应,就像一块被雨水打湿的木头。他既不恐慌,也不好奇,只是继续核算着报表上的数字,或者检查着新一批产品的质检报告。外面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触及他内心分毫。
你问那个林薇?
哦,她呀。
听说嫁人了。对方是某个企业里收入还算不错的人事部门职员,工作稳定,看起来是那种能给她带来安稳生活的人。最近好像因为对新型知识芯片的理解和运用能力跟不上公司要求,被降职了,调到了一个更清闲但也更边缘的岗位。
这个消息,或许是从某个来维修设备的客户那里听来的,或许是在某个行业论坛的边角料里瞥见的,王·探险自己也记不清了。听到时,他正拧紧一块手表的后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指尖感受到弹簧压片那微小而确定的阻力。
就像窗外吹过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带来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落在他的窗台上,仅此而已。
他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奇怪的静默期。不再有荒野中的搏杀,不再有商场上的豪赌,甚至不再有强烈的情感波动。只是日复一日地维持着那份脆弱的平衡,计算着信用点的流入流出,像守护着最后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钢铁森林里,沉默地燃烧着。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满足于这样的状态,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继续活着
四十五岁的王·探险,依旧没有结婚。他的公司,像一株在裂缝中顽强生长的植物,从十人的微型团队,缓慢而不可避免地扩张到了二十人。原本略显空旷的办公区,如今也填满了格子间和低沉的交谈声。这对王·探险而言,是一个全新的、比应对S级异兽更棘手的挑战。
他没有任何管理经验,也固执地拒绝内化那些现成的、号称能让人立刻成为优秀管理者的知识芯片。他信奉的是最原始的方法:观察、试错、调整。他像调试一台精密仪器一样,一点点测试着自己理解的管理方法——设定清晰(甚至苛刻)的KPI,建立严格的流程规范,对结果进行近乎偏执的核查。效率时高时低,团队氛围也常在压抑和专注之间摇摆,但好歹,公司这台机器,勉强维持着运转。
业余时间,他并未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假期里,他偶尔还会接一些短期的、技术性较强的佣兵活动。这并非完全为了信用点,更像是一种对过往技能的定期维护,以及……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某种“纯粹”状态的怀念。
在一次并不复杂的护卫任务中,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同行:有眼神清澈、动作却毛手毛脚的新人,也有笑容和煦、却在关键时刻试图把危险引向队友的“良人”。在一次突如其来的伏击中,面对一头被药物激怒的变异猎犬,王·探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挡开了一次致命的扑咬,顺手将那个差点被撕碎、吓得脸色惨白的年轻佣兵拽到了身后,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威胁。
他当时没多想,只是觉得那年轻人虽然经验不足,但眼神里有种罕见的、不掺杂质的东西,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尽管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那样的时候。
任务结束后,他收了酬金,转身就要离开。那个被他救下的年轻佣兵却追了上来,支支吾吾地表达了感谢,并询问能否跟着他干。王·探险看着对方那张还带着稚气和惊魂未定表情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会整理文件吗?会用基础办公软件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用力点头。
于是,这个名叫阿 K、不到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王·探险的秘书。王·探险对他并无特殊关照,只是习惯性地将一堆繁杂的事务丢给他:日程安排、会议记录、客户沟通、甚至……帮他筛选和安排相亲对象。
是的,相亲。
王·探险每次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向阿 K 下达这个“特殊任务”时的场景,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肌肉都会微微牵动,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想笑的冲动会短暂浮现。
当时,他指着公司人员名单上几个标红的、入职超过三年且未婚的员工名字,用布置技术参数般的平淡语气对阿 K 说:
“这几个,你去联系一下业内合适的联谊机构,或者看看有没有合作公司有类似需求的员工,安排几场联谊活动。费用走公司团建预算。”
阿 K 当时惊愕地张大了嘴,脸上是一副混合了“老板您没事吧?”、“这是认真的吗?”、“我的工作范围包括这个?”的古怪神色,半天没回过神来。
从此,这成了王·探险管理实践中一个固定的、却让所有员工摸不着头脑的环节。他会定期让阿 K 更新“大龄未婚员工名单”,然后面无表情地下达“组织联谊”的指令。他那张冷淡得近乎禁欲的脸庞,配上“乱点鸳鸯谱”的炸裂内容,总能在员工中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
有人觉得老板管得太宽,隐私被侵犯;也有人暗自感激,毕竟在这座节奏快、压力大的城市,有人帮忙张罗终身大事,省去了不少麻烦;更多人则是将其视为公司的一大奇景,私下里戏称这是“王的祝福”或“年度惊吓任务”。
他终究没能完全离开那个最初给了他“狩猎”技能兰德中职背后的组织。或许是不愿,或许是不能,或许,那组织早已成为他理解世界、确认自身存在的一个复杂坐标系。他依旧挂着名头,每隔几个月,便会驱车沿着记忆里那条越来越破旧、但与周边日新月异的天云城相比、反而显得“稳定”的街道缓缓行驶。
车会停在一个固定的、不起眼的角落。从这个角度,能远远望见他二十二岁那年,开着崭新的基础款汽车、手捧仿生紫罗兰,像个蹩脚话剧演员般僵立在她楼下的那个位置。视线掠过那些熟悉的窗户,停留片刻,然后移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扫描一处普通的地形。
接着,他会下车,走向街道更深处一扇看似废弃、实则需要特定密码和生物识别的隐蔽铁门。门后,是组织在城内的一处联络点。如今的他,已混到了负责城外特定区域勘探与科研细节协调的“主管”位置。城外深处,有三个由他参与选址并悄悄建设的隐蔽据点,像蛰伏在危险地带的安全气泡。这些据点每年即便不进行任何主动勘探,仅凭环境自动收集和基础的资源再生,就能稳定产出价值约十万信用点的贵金属,这是属于他这类“老资格”的隐性福利。
他会坐在联络点冰冷的金属桌前,审阅报告,比对数据,对着复杂的全息地图,依据去年的长期规划进行微小的调整——加固某个防御工事,微调资源采集器的参数,批准或否决下属提交的冒险探索计划。一切决策,都必须严格契合那个跨越数十年、甚至更久的宏大蓝图。这份工作需要的不是热血和冲动,而是极致的耐心、冷酷的计算和对“长远”这个词近乎偏执的忠诚。
忙完这些,他往往没有太多休息时间。他还得风尘仆仆地赶往城际机甲大师赛的会场,参加那五年一度的卫冕之战。
想起第一次踏入那个喧嚣刺目的赛场,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当时他操作着租赁来的基础机甲,动作僵硬得像个脑瘫的弱智,每一个指令都带着明显的延迟,走位堪称灾难。可偏偏,就是这种弱智般的操作,竟然稀里糊涂地打赢了对面那台同型号、表现同样惨不忍睹的机甲。
当胜利的提示音响起时,他坐在驾驶舱里,看着擂台上对手机甲爆裂的火花,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爆发出极其夸张、几乎喘不上气的笑声。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荒诞感的彻底释放。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赛事主办方为了吸引他这种“人傻钱多”的土豪参赛,故意安排了一场拙劣的表演赛?否则,以他当时的表现,怎么可能赢?
那场比赛的录像,至今还安静地躺在他加密云盘的某个角落。偶尔,他会在夜深人静时调出来看一眼,依旧会觉得莫名滑稽。或许,正是那场离奇的胜利,和随之而来的一种“我或许能行”的错觉,让他鬼使神差地投入了一百万信用点,购置定制机甲,聘请战术分析师,然后,竟真的连续拿下了两届冠军,成了需要卫冕的众矢之的。
赛车于他,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竞技或投资,变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需求,一种独特的呼吸方式。
他依旧会定期驾驶着那辆如今已改装到极致、也花费了不菲金额的跑车,出现在城市最外环的废弃高速路上。引擎的咆哮撕裂夜空,车速表指针危险地划过红色区域,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拉长的流光。与年轻时驾驶破车寻求刺激不同,如今这种极速,更像是一种对精密机械的绝对掌控和对自身反应极限的冷静测试。他甚至接了几个高端跑车的代言,广告片中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舱里,背景是模糊的城市光影,广告语围绕着“精准”与“耐力”,倒也契合他给人的印象。
他捧起过城际拉力赛的冠军奖杯。那种赛道路况复杂,需要应对突如其来的弯道、破损的路面甚至恶劣天气,考验的是车手全面的判断力和应变能力,这让他觉得颇有挑战。
但他始终选择性避开了另一项顶级赛事——极速大师赛。那条赛道,平坦得如同镜面,没有任何障碍物,纯粹是直线加速的比拼,比拼的是引擎的终极马力和车手起步那一下的决断。“太无聊了,”他曾对唯一敢问这个问题的秘书阿 K 评价道,“就像比谁先把油门焊死,毫无乐趣可言。”
他骨子里热爱的,依然是“破街”那种环境。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随意堆放的废弃建材,突然出现的断层……每一次颠簸,每一次精准的漂移过弯,甚至偶尔控制下的短暂飞跃,都让他感受到一种与粗糙现实贴身肉搏的快感。那是一种无序中的秩序,一种在混乱中开辟通路的成就感,这远比在完美赛道上刷圈速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
他清晰地记得,在一次高规格的跨界邀请赛上,他遇到过一架最新型的悬浮飞行器。那玩意儿几乎贴地飞行,过弯时几乎不需要减速,在直线路段更是拥有绝对优势。那一场比赛,他开得极其艰难,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每一个弯道都必须处理得完美无缺,利用每一个可能的障碍物来阻挡对方的路线,压缩其优势。最终,他凭借对复杂地形的极致利用和更胜一筹的耐力,在最后一个连续弯道险胜。冲过终点线时,他感到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要不是那条赛道障碍物够多,我赢不了。”事后,他只是在技术复盘时平淡地提了一句。那场胜利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不同技术路径的差异,也让他更加坚定地留在自己熟悉和热爱的、充满“不完美”的赛场上。
“嗯嗯,我知道了,你想退休了,对吧?”看着眼前刚刚成年的孩子,王·探险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无奈。他已经六十岁了,岁月的痕迹毫不留情地爬满全身——皮肤日渐松弛,肌肉不断萎缩,身体各处都传来陌生的不适。过去,哪怕再累再伤,睡一觉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可现在,睡得越久,身体反而越觉沉重,仿佛每一次醒来都离年轻时的自己更远一步。
眼前这个孩子,是他人生中一次意外的结果。那是在某次赛车庆功宴后,气氛热烈,酒精氤氲,车模热情洋溢,赞助商也在旁边不停劝酒。他最终喝到不省人事,吐得狼狈不堪,之后被人“捡”回了酒店。孩子的母亲是天云城一家廉价餐厅的普通服务员,那种地方的价位低到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让人好奇她是如何在那里生存下来的。孩子出生之后,对方坚持要求父母双方都要在场办理手续,王去了。看着那一套流程,他笑得有些复杂,既有几分荒唐,也有几分命运弄人的苦涩。
他们的婚礼没有邀请任何人,他这边没请,她那边也一样。这种默契既古怪,又仿佛理所当然,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线,终要回归各自的轨迹。
如今年届六十,他已经把公司的规模推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顶点——在天云城拥有了固定的办公场所,打下了一份不算庞大但也绝不算寒酸的产业基础。作为公司股东,他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日常,公司总人数维持在四十人左右,并在新晋企业百强榜上位列第七。成绩不错,但他清楚,这大概就是自己的极限了。他尽力了,却也无力再更进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还缺什么,只是隐隐感到疲倦,想要静静感受所剩无几的时光。眼前这个孩子,不爱学习,却痴迷探险,性格倔强,认准的事十头独角兽也拉不回来。王甚至几次考虑,要不要借助辅助繁育装置,重新“练个号”。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他开始默默计划起旅行——银行里的存款还算充裕,每年的分红也稳定。可是,还有什么没安排?还有什么没放下?思绪如云飘荡,不知不觉间,飘回了最开始的愿望,那页发黄的纸上,他曾亲手写下的两个字:
家族。
最终他请手划去了这个词语。
他辞去了大部分职务,包括那个曾让他背负重任的组织主管身份。八十平方米的家中,如今显得空荡而安静。他常常站在客厅那面巨大的柜子前,看着上面排列整齐的奖杯、勋章和泛黄的合影——每一件都像一扇窗,推开便是往昔风雨与轰鸣。他终于可以彻夜不眠地沉浸于娱乐,像星网上流行的影像中那样,度过一个被虚拟世界包裹的、轻松愉快的晚年。
可他没有。
在律师的见证下立完遗嘱,他又静静陪妻子度过了五年。说是陪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五年后的一个傍晚,他走向社区角落那台二十四小时亮着蓝光的自动药剂贩卖机,输入指令,购买了一份法定允许的最高剂量——足以致死的镇静制剂。
没有告别,也没有解释。他一个人收拾好装备:一把用了多年的改装步枪,几盒基础弹药,一袋应急药品,还有足够支撑数日的干粮与水。然后,他启动车库里那辆布满灰尘的老旧越野车,驶出了天云城能量护盾笼罩的边界。
城外是无尽的荒野。风声代替了城市的喧嚣,扬起的尘土掩盖了来路。他不再计数自己击退了多少次异兽的袭击,也不再关心行驶的里程数。油箱渐渐见底,弹药所剩无几,直到某个看不清夕阳的黄昏,他靠坐在布满刮痕的车门边,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与暗紫色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在想什么。也许是一片从未有人抵达的绿洲,也许是奖杯上那一瞬的反光,也许只是婚礼那天,空荡的礼堂里,那个穿着廉价白纱的背影。
他最终死在了这片城外的荒野里。没有墓碑,没有仪式,如同许多曾经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只有风沙持续不断地吹过,像是天地间一声漫长的叹息。
真是一个懦夫。
在那本写完即焚的电子日记本里,王·继业写下了这句话。他的名字简单,承载的期望却直白——继承家业。他出生便是天云城的中产阶层,而那个他称之为“懦夫”的男人死后,留给他的遗产远超母亲想象:一家全天云城排名第七的新星企业,100%的股权,以及三倍于公司市值的储备资金。
一个拥有如此坚韧意志、打下这片江山的男人,最终却选择独自死在城外荒野。王·继业无法理解。
他的母亲,似乎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依旧做着那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日复一日,仿佛时间和悲喜都与她无关。王·继业从未见过她回所谓的“娘家”,她像个孤儿,也几乎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孤儿。她会在某些午后安静地喝茶,用放大镜仔细阅读早已过时的纸质报道,身影单薄而疏离。
当那个男人死讯传来时,她异常平静,淡漠得像听到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仿佛这个结局理所当然。她对他,似乎也带着同样的冷淡,连他的学业也鲜少过问。
她唯一给过他的东西,是一个精致的、象征整个海德拉城的微缩积木模型。天云城是海德拉的内城,是受保护的核心;天云之外、海德拉之内是混乱的废都;而在天云城之上,据说还有一处地方,那里才是整座城市真正的权力核心。
他渴望登上那个至高点,亲眼看看顶峰的风景。但此刻,一个更迫切的问题占据了他的内心:那个他眼中的“懦夫”,为什么要选择那样孤独地死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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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或许故事停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结束,然后可以退出游戏了,毕竟冒险的故事已经完结了。
适度娱乐,放过自己,也放过那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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