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障》】鸡鬼的故事-1(作者:Jonathan)
山里的栖云村,总是比山外的世界醒得更早一些。湿漉漉的晨雾如同一条乳白色的河流,缠绕在墨绿色的山腰,将鳞次栉比的吊脚楼轻轻托起。炊烟袅袅升起,与雾气交融,分不清彼此。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腐烂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昨夜火塘里残留的松脂味。
阮清梅提着竹篮,赤脚踩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脚步轻快得像一只林间的鹿。她身上那件靛蓝色的土布衣裙已经洗得发白,却更衬得她脖颈修长,肤色是健康的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像两汪被山泉洗过的黑曜石,清澈透亮,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善意。
“阿梅,又去给你阿妈采药啊?”路边早起舂米的阿婆招呼道。
“哎,阿婆。”清梅应着,声音轻轻的,“阿妈的老寒腿,用了这草药敷敷会舒服些。”
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见到清梅,目光都会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小伙子们的眼神是炽热的,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老人们常说,清梅这姑娘,是山神的女儿投错了胎,长得太“招摇”了。在这封闭的边境村子,“招摇”并非完全的褒义词,它隐约与“不安分”、“祸端”联系在一起。
清梅对此有所察觉,但无从争辩。她不喜欢参与村里热闹的活动,不像其他人一样有一副好嗓子,总能唱祖辈传下来的山歌。她的世界很简单,照顾好家人,打理好家里的几块薄田,闲暇时到山林里采采药。
然而,喜欢独行,在某些时候,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韦阿虎是关注青梅的小年轻中最热情的一个,虽然清梅不爱搭话,但他仍时不时来帮忙,憨厚地笑着说:“清梅妹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和你阿妈不容易。”
这天傍晚,村子里的青年韦阿虎,在帮村里人修葺被风雨损坏的房顶时,失足从高处摔了下来,当场便昏死过去,一条胳膊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清梅和阿云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人将阿虎抬回了家,又翻出最好的伤药给他敷上。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村子。起初,人们只是感叹阿虎运气不好,心疼这个壮劳力恐怕要休养好一阵子。但不知从何时起,流言的风向开始变了。
先是几个在溪边洗衣服的妇人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阿虎摔下来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清梅的名字呢……”
“可不是嘛,好好的后生,怎么一去她家就出事?”
“长得太俊了,招祸……”
流言蜚语如同山间的瘴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它们找到了最适合滋生的土壤——对无法解释之事的恐惧,以及对过于美好之物的隐秘破坏欲。
真正让流言发酵成恐慌的,是接下来发生的另一件事。
就在阿虎摔伤后的第三天,村子里好几户人家养的鸡鸭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亡。不是染上瘟病的那种成群倒毙,而是今天东家死一只,明天西家死两只,死状并无特别,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性。
恐慌像野草般在人们心中滋生。大家需要为一个接踵而至的不幸找到一个解释,一个可以归罪的对象。
这时,村老韦长明站了出来。
韦长明五十多岁年纪,穿着整洁的土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深沉。他在村子里享有极高的威望,不仅因为年纪和辈分,更因为他懂得许多外人不懂的“规矩”和“古理”。他很少在公开场合对清梅品头论足,但每次看到清梅,那眼神总像在审视一件不确定价值的器物。
在一个傍晚的村民聚会上,韦长明坐在火塘上方,慢条斯理地抽着水烟筒,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最近的怪事。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磕了磕烟灰,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咱们村子,祖祖辈辈住在这里,靠的是山神庇佑,守的是祖宗规矩。”他目光扫过众人,“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太过异常的人或事,往往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打破了村子的平衡。”
他没有直接提阮清梅的名字,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悄悄地瞥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清梅。
清梅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想站起来大声辩解,阿虎哥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鸡鸭死了可以去请兽医来看,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在那种集体性的、心照不宣的怀疑目光中,她个人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鸡鬼……”一个微弱而清晰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
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了众人的心湖,激起了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她那么俊,又不爱说话,肯定是个鸡鬼”
“早说了鸡鬼就要一直隔开生活,她肯定是给咱们下咒了”
“必须隔开生活···”
“让她搬到山上去···”
(未完待续...)

